第155章 146.天师道（十四）
“苍天，苍天在哪里？”
“我们信仰儒教，匍匐在天帝的脚下。”
“我们按照郑玄大师的《三礼》，对天神进行祭祀。”
“天帝何曾垂怜过我们？”
老人已经死了。
她用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站在阡陌道路上的张角。
这一刻，张角的耳中似乎能听到老人的悲号。
看到豪强正在残害百姓，强取豪夺。
张角没有出手。
她有自己的规矩。
她这一路已经出手了三次。
事不过三。
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遵守这样一个规矩。
如果一个地方需要她出手第四次。
那么，就需要在这个地方建立一个“小方”，并且设立一位渠帅。
即使她本人不能为百姓主持公道。
自然有一位渠帅为百姓主持公道。就像雷功那样，就像丈八那样。
哪怕牺牲性命，那些接受《太平经》洗礼的道士们，也会为百姓挺身而出。
但现在，她有一种破戒的冲动。
因为，太残暴了。
你见过西瓜被打裂的样子吗？
红瓤瓜，满地籽。
哦，对了，汉代是叫寒瓜。
虽然汉代的东吴就有寒瓜。
但一千七百年后，大家都说它是从西域来的，所以该叫它西瓜。
张角看到西瓜裂开了。
看到“西瓜”对她投来哀求的目光。
张角怒了。
她要把豪门对百姓的残暴，还给这些残暴的豪门。
她把寺吏对百姓的不公，还给这些不公的寺吏。
都去死吧。
张角的手中突然出现一把三尺长的利剑。
剑锋在月下闪光。
这把剑出自南宫尚方台，是中常侍蔡伦为大将军窦宪，亲手打造的三把“尚方秘剑”之一。
名曰：“龙亭”。
剑身写着，十个字：“柔软生之徒，老氏诫刚强。”
只怕是凉州三明之一，张奂的小女儿，在书法中号称“亚圣”的张昶，看到这十个字，也会感叹，世间竟然有如此好的笔法。
传给她这把剑的女人，曾在牢狱中，亲手把这十个字刻在剑上，当面告诫她。
“元始，看到没有，我杀了人，所以我坐了牢。我其实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元始，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们可以用非暴力的办法改变这个世界，比如成为这个国家的公卿大臣。”
“我们不可以革命，我们最好是要改革。”
脑海中想起母亲大人的叮咛。
张角横剑而起。
此刻的她，不像是一个道士。
反而像是一个优雅的儒生。
作为一个世家出身，曾经治理边疆的文武全才。
她的剑舞，快到让那些寺吏还未察觉，便被削掉了手脚。
她用力挥动长剑，血液洒满了农田。
母亲大人，你说要我做公卿大臣。
元始我做过了。
那个报国无门的元始已经死了。
张角把剑收起。
这一刻，她又变回了那个清静无为的道士。
她自问。
现在的元始，除了紧握暴力，成为超越天帝的存在，还能怎么办？
……
……
道教初期，并无“元始天尊”的说法。
无论是于吉的着作，太平道的最高经典《太平经》也好。
张陵、张衡、张鲁的着作，天师道的至高经典《老子想尔注》也好。
这些最古老的道门经典，都从未有过“元始天尊”。
直到，左慈的徒孙，葛玄的侄女，葛洪的《枕中书》第一次提到“元始”。
在那个天师道大行其道，太上老君成为至高存在的时代。
葛洪为什么要突然创造一个凌驾于太上老君，乃至儒家“一天五帝”之上的“元始天尊”？
激进的道门信徒，为何要把儒家众神，打落成鬼，誓要消灭“六天故气”呢？
也许，就像一千七百年后，打倒一切牛蛇鬼神，想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只是，事到如今。
道门早已失去了消灭儒门的锐气，甚至变成儒门的傀儡。
没有了锐气的道门，与那个比它早出生了一千年的儒门，又有什么区别了呢？
都不过是士族的躯壳罢了。
……
……
乌云掩盖月光。
天空飘下小雪。
由小变大的雪花，覆盖了染血的农田。
张角正跪坐在栾川边洗剑。
血水染红了整条栾川，又汇入到了伊河，穿过了四百年后武则天修建石窟的龙门，不断向洛阳古城挺进。
张角心想，要有一个新的神明，取代旧的神明，要用一个新事物，取代旧事物。
黄神要超越苍天。
黄神必须成为“黄天”。
……
……
太学之中，新柴上的火苗越来越弱小。
郑玄正躺在榻上，捂着嘴巴不停地咳嗽。
作为儒门之首，天子之下，最有权威的代言人。
现在的她，娇小，稚嫩，可爱，白净。
说她是幼女也不为过。
她这位儒门教皇，此刻已经从十二岁的模样，退化到了十岁的模样。
只听她发出柔弱而坚强的声音。
“越来越近了。距离我和她的斗争越来越近了。”
“她是谁？”
华佗为郑玄把脉。
郑玄的气息太弱，她甚至真的以为自己在为一个女童把脉。
郑玄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我有预感，当她真的到来时，我将难以招架。”
说罢，郑玄缩成一团，似乎又变小了一下。
“抱我。”
“冷。”
华佗把郑玄抱在怀里。
“想吃奶奶。”
郑玄吸着大拇指，泪眼汪汪地看向华佗。
华佗不敢相信眼前看到这一幕。
她曾为了卖药，在市集上卖过“返老还童”的故事。
《三国志·华佗传》里说她，年过百岁，老有壮色。
但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绝不可能。
这世上哪可能有返老还童，这种反常识的事情。
然而，返老还童的事情，就发生在华佗的眼前。
郑玄的目光越来越幼稚。
郑玄的肌肤越来越柔嫩。
郑玄的骨骼也在缩小。
十多年前，华佗曾经见过郑玄。
那是一个高大而健壮的女汉子。
能喝三百杯酒而不倒，是真正意义上的猛女人。
而且郑玄天生神力。
就算是那些身怀名剑的男人，郑玄也能轻易降服。
绝不输给历史上那个以手开国门的孔秋。
但现在，华佗哪里能在这个少女身上，找到哪怕一点儿郑玄的影子。
华佗慌了，因为郑玄比先前又弱小了几分。
她只能说：“这病，这病，我没法医。”
不。
还有一个人，
此刻华佗脑袋里只能想到这个人。
应该叫张姬来。
这种事情，张姬一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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