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马在山间行走，那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也相向而来。
山峰寂静，唯有风声雪声。
冷鸣马的脚力极快，那青衣男子也丝毫不逊，行走雪中如履平地。
片刻后，两人就这样相遇。
苏升坐在冷鸣马上，低头端视青衣男子。
他大莫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稚嫩，只是甘城的严寒吹皱了他的皮肤，两侧脸上布满了血红色的皲裂，就如蛛网般。
到了眼前，苏升才发现男子身上的衣物也单薄，里面没有塞入棉絮，穿在人身上根本不能御寒，脚下的布靴也因长途跋涉而磨的不成样子。
但他却站得笔直，咆哮的狂风不能吹动他分毫。
他怀里抱着一柄朴刀，背后还背着一柄剑，那刀和剑也如他人一样笔直，剑气隐隐，似乎随时都会迸发。
苏升微眯双眼，上下打量后，正好与男子眼神对峙。
那果真是如狼一样的眼神，黢黑如深渊，但若仔细看去，他的眼瞳竟不是规整圆形，有些竖瞳模样。
就像是一头幼蛟，潜藏在幽暗深渊，时而抬起头来观看世间。
只是稍稍对视，苏升竟觉得双眼有些涨疼。
此子，绝非凡人！
苏升眨了眨眼，但还是始终与男子对视着。
男子略有惊讶，沉声道：“我出行许久，你是第一个能与我对视而不避开的人。”
他的声音清朗，却要故作嘶哑，听起来有些古怪。
苏升听后笑了一声，抬手揉起双眼来。
“幸亏你说话了，不然我眼睛都要干了。”
男子愣住，旋即眼帘低垂，低声道：“你确实跟别人不同。”
他说别人不能跟他对视，他却说看太久眼睛会干。
“听起来，你好像认识我？”
苏升又揉起了晴明穴，沉吟片刻后，开口问：“你是封叶的人？”
男子没有否认，点头道：“我是师父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将我收为弟子，给我取名，叫做封渊，深渊的渊。”
苏升心想果然如此。
他从一开始看到封渊的眼神时，便隐约有些猜测。
封渊的眼神姿态，跟当日他在荡秋江上看到的封叶，很像。
当年的蛟鸣阁还是扬州第一大黑帮，如今物是人非，蛟鸣阁被连根拔起，封叶也死于复仇路上。
封渊，应该是他留在世上仅剩不多的传承了。
想到这里，苏升就明白了封渊的声音为何要如此古怪。
他原先有着天玄之下第一人的师父，地位崇高。
而今蛟鸣阁灭，他就如丧家之犬一般，从扬州来到甘城，性格心气自然会变得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沉默。
苏升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论蛟鸣阁做了什么，但你的师父到底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你有什么难处，可与我说，我定全力帮之。”
封渊摇头：“师父说了，江湖恩怨，大不过生死，如今他已死了，你也不欠他什么。”
苏升愣住，随后摇头微笑。
不论行迹好坏，封叶当真是个妙人。
“若封掌座在此处，定要跟他浮一大白。”
苏升惋惜不已。
封渊直直说道：“师父死了，但他让我来找你。”
苏升没有诧异，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封渊是来找他的。
他笑着问道：“若封渊兄弟要跟我一块喝酒，那也荣幸之至。”
封渊摇头说道：“我从不喝酒。”
说罢，他直直盯着苏升。
“师父让我帮他看看，他当初特意放过，又让人来救的苏君有没有让他失望。”
苏升挠了挠头，问：“如何看？只怕我够不上封掌座的期许。”
“师父说，他是很想来看看如今甘城的热闹景象，定然很有趣，可是他当时就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下来了。”
封渊说着，将怀里的朴刀插进雪中，郑重其事地将背后的佩剑取下。
“苏君就是他的耳目，他想让苏君帮他看看，如今的甘城是否好玩。
但他也知道，苏君深陷樊笼之中，只怕你走不出来，误了自身，那便无趣了。”
苏升无奈一笑，道：“苏某惭愧，只怕真让封掌座失望了。”
封叶握着长剑，正视苏升：“我不知道你如今怎样，但师父说了，他有一计，可让我知道。”
苏升严正以待，封叶将右手握在剑柄上。
“此剑名为毫锥，乃师父生前所赠，他让我在见到苏君前，无论如何都不能拔剑。”
封渊凝视苏升，一字一句道：“今日见到苏君，可拔剑矣！”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有剑光绽然，似千丝万缕，挥洒笔墨。
苏升正色，不出剑，一手压之。
两人之间，光芒璀璨，狂风大作，卷起千丈雪。
苏升知道，这是封叶临终前对自己的考验。
他留下一道剑气，想问苏升，能接得否？
苏升已是九品巅峰，自不愿出剑接招，如此只会让封叶在天之灵失望。
他既然到了封叶曾经的境界，这剑气隔了这么久，他再出剑，便显得不公道了。
封渊面色不改，任由狂风吹面。
苏升低声一喝，竟硬生生将剑气压了下去。
毫锥复回鞘中，光芒亦消失无踪。
封渊将毫锥放回背后，正声道：“苏君果然没让师父失望。”
说罢，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苏升。
“师父说了，若你能接住，便将这封信给你。”
苏升凛然，接过信来，拆开看去。
“忽忽一年，久不见苏君，风采依旧……”
是封叶亲笔所写，开头先是寒暄，然后又说明如今甘城的景象确实是他一手造成，询问苏升是否觉得够热闹了？
苏升失声一笑，哪怕在心中都不敢应承。
他再往下看去，又见封叶说地图之争也是他所设想，是他让封渊来到甘城，除了要找苏君外，还有将拓印的地图碎片全都发出去，让这里更闹腾些。
最后，封叶还在信上写说最先的地图上藏有陵墓何时开启，又在何处开启的线索一事确实是事实。
他奉承苏升聪慧，想来早已想到。
若是没有，信最后还交代了一句
“若有诸事缠身，苏君一时蒙昧，可问我徒。
顺颂时祺。”
原来封叶真的早就看出了地图原件中藏的线索，还将其当作搅局的筹码。
此人当真厉害。
苏升收起信件，收好放回怀中，对封渊说道：“苏某羞惭，今日还未想通，还请封渊兄弟解惑。”
封渊说道：“我也不清楚，但师父交代我一句话。”
他看着苏升，一字一句说道：“苏君乃学宫儒生，应懂围棋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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