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山？
白小也心中一凝，之前与马大年和许主簿闲聊的时候，听他们说起过。
在京城北郊，有一座孤峰，山峰不高，却水土皆备，林木茂密，早年间就已被昭庆帝划为皇家园林，最近几年一直在陆陆续续修葺。
只不过大安户部银子一直不凑手，修了多年，却并未完工。
昭庆帝修此山峰，本打算作为自己修道、养生之所，因此专赐了一个名字，通天山。
这样倒也能解释得通，这些南溪石的去向。
但因为听闻过，白小也心中却更加疑惑，昭庆帝修通天山，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而且已经进行多年，为何偏偏此时催得如此着急？
甚至不惜耽误春耕大事，孰轻孰重，难道皇帝心中没数吗？
带着疑问，白小也拱手向红脸捕头告辞，准备亲自去采石地看一看，究竟是何情况。
回到馆驿牵马，心中盘算了一番，按照常规的脚程，这两三日，传旨的内监就会途径南溪县，自己去山里，不知何时回转，万一错过，岂非糟糕。
于是手书一张字条，递给小二，道：“若这两日，有传旨的公公住进这里，你将这张字条递过去，我姓白。”
说完，又递过去一些散碎银两，小二陪着小心接了。
又问明了路径，便即打马出门，直奔南山青溪峰而去。
......
南溪县境内，有一条着名的玉龙溪绕城而过，因此这里的地名，很多都与溪有关，此处因为是丘陵地带，山峰普遍不高，不过一个时辰不到，白小也便到了目的地。
将马匹寄存在山脚的一处村子里，纵起身法，不多时便到了半山腰，这里人头攒动，无数青壮民夫，正对着山石开凿。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夹杂着耕牛的低吼，民夫的号子，县衙捕快、衙役的喝骂，好一派纷乱热闹的场景。
白小也悄悄缀在不远处，仔细观察民夫采石。
南溪石大多被山体土壤包裹，因为酸性红壤的腐蚀，经年日久，形成十分奇特的形状和颜色，有的似动物、人物造型，有的似书法字体造型，更有的色彩瑰丽，甚至不似人间产物。
白小也捡起一块小石，在手中轻轻掂了掂，将气息注入，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兀自轻轻摇了摇头。
不少石头体型巨大，而这种，往往适合建造园林、殿宇，也是朝廷最为急需的，可是这种巨石，需要完整开采才能堪用，极为不易。
而从山上运下来，则更加不易，往往需要数十头牲畜，数百民夫才能拉动一块，这也是为何，连耕牛都全部征用的原因。
采石场中，不时有民夫受伤，耕牛更是累毙好几头，直接被衙役着人拖走解之，充做日常口粮，耕牛可贵，是大安严令擅自屠宰的。
那些与耕牛朝夕相伴的民夫，此时一个个眼中含泪，哀嚎不已，却无可奈何，在鞭子的威慑下，继续起身干活。
白小也见到如此情景，心中一阵苦涩，都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苛政猛于虎也，孰之过？
想到稳坐金殿高高在上，一心问天求道，玩弄权术的昭庆帝，心中没由来一阵厌恶，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如何能得到天下万民所向？
如何配得到天下民心！
民生之多艰，百姓之苦难，生活之挣扎。
可惜他根本看不到，听不到，或者他也明白，却并不在意，只要朝堂稳固，军队稳固，权力稳固，就依然安享现状，无动于衷。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一阵大哗之声。
哭闹声，喝斥声，哀求声，不住传过来，白小也轻提身法，闪了过去，将自己隐在一处灌木丛后。
不远处是一片坟冢，看样子，像是某家的祖宗坟地，间杂在数个坟丘之间，露出几块南溪石，其中高的不过三尺。
坟地前，跪倒着几个农夫，不住磕头哀求着什么，还有一个年纪稍长些的，此时趴在一个坟丘上，不住嚎哭。
白小也再仔细一看，原来那座坟丘，已经被刨开半边，露出半截朽烂的棺木。
坟地前还立着一个人，似是落魄书生的打扮，却半挽着裤腿，身上沾满泥土，正在声嘶力竭地争辩着。
坟地外围，站着一位面容白净的中年官员，着绿袍，应该是南溪县令，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位贵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大肆咆哮着。
光见这场景，白小也已然能够猜出七七八八，所料不错的话，是将要开采的这几块南溪石，与某家坟地连在了一起，如果要开采，则必然需要将坟丘刨开。
大安以文治立国，尤其尊重仁孝道统，祖宗坟冢，对各家来说都极为重要，不光是死后安寝之地，更关系到子孙后代的福祉，绝对不能轻动。
更何况，这还是一大片，应该是一个家族的祖坟。
白小也耳力惊人，面前几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了过来。
落魄书生大声诉道：“县令老爷在上，我大安素来以仁孝治国，尝闻老爷尊祖统，以廉孝理政，此处是我蒋家祖坟所在，如何敢随意轻动？让我等蒋家后人还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请老爷开恩啊！”
说完，便跪拜在地，后边一干人等，同时跪拜哀求。
周遭不少农夫，也都暂时放下手中的工具，围拢过来。
县令眉头紧蹙，面中露出一丝难色，看了一眼旁边的贵公子，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毛公子，您看，他们却有难处，是否可以通融一二？”
贵公子眉毛一挑，嘴唇抽动一下，眼如冷霜，厉声道：“通融？你告诉我如何通融？上头下了死命令，若是误了四月期，你来担待？”
又将口唇凑到县令耳边，道：“目前开采的石料，远远不够，这一处在浅表，形状大小都合适，就因为区区几个贱民坟头，放弃不要？”
“太子亲自下的命令，家父尚不敢丝毫违逆，你我有几个胆？”
“董大人，这一放弃，放弃的可是我们自己的前程！”
太子！
隐在树丛的白小也，心中如电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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