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229.冤家路窄（九）
钟鸣第七声，便是洛阳宵禁。
那时除非有朝廷开出的证件，否则就算是外戚权臣、内朝宦官，小小一个亭长也有办法治她的罪。
“好的，我明白了。”
钟声余韵中，张姬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且慢。”
张角想要挽留张姬。
她把装满了痘痂的葫芦还给张姬。就像那位高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的赤太阳，却成了一群人眼里的救世主。太平道需要一个高洁且年轻的家伙，作为她们的圣人。
“为何是我？”
“有巢氏筑屋，燧人氏取火，神农氏尝草。你作为无心权势的虚君贤主，正好合适。”
张姬轻轻拉扯了一下腰带，一个黄铜制成的物件，下坠下来。
她腰间挂着郎中的黄绶铜印，铜印旁便是宵禁时间的通行令。这是云台殿赐予她的特权。
意义再明显不过。我张姬，是大汉的官。
从南阳张氏出现第一位两千石郡守开始，这个家族沐浴在大汉的光辉下，再非是任人欺凌的寒门，而是被上千农民部曲供养的豪强世家。
即使她讨厌这个身份，讨厌了整整二十年，无时无刻不想弃官从医。
但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若没有出身在南阳张氏，没有整整三大屋子的书册，没有随何颙周游天下，看尽名山大川，收集医书怪病，她肯定不会是今天的瘟疫狂人张二景。
也许只是一个躬耕南阳，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倒在城南墙下，看着豪门狗彘吃人食，只能听天由命的可怜人。
……
……
张姬打开道堂的门，准备回到城北宗庙看护那些可能染上天花的官员。
她从张角这里拿到了足够多的痘痂，这些是种痘用的原料。需要连夜研磨成分，吹入鼻中种痘。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按理来说，瘟疫横行，道堂外应当萧瑟凄凉才对。
张姬却被成千上万的火光照亮，温暖到不由地向后一退。
她抬起头扫视门外，才发现这里站着数千人，有数百支火把将黑夜照亮。
她们都盯着自己看，那狂热的目光，就像是小蝌蚪找到了妈妈，摩西看到了神。
为首的群众，有的是商人打扮、有是短衣农民、甚至还有是长袍大袖的士绅，纷纷露出笑容。
“您就是创作《太平要术》的那位圣人吗？”
张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她现在似乎没法轻易离开。
一位头戴黄巾，满脸麻子的老儒，抱着一卷《太平经》，冲着张姬行了叩拜大礼。
“圣人受我一拜，若非圣人活命大恩，老身岂有今日。”
老儒方退，商人、工匠也都纷纷上前，对着张姬叩拜。
“圣人受我一拜，十二年来大汉瘟疫不绝，我全家都靠圣人活命，全多亏了圣人的恩典。”
张姬被吓到了。
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恨不得赶紧离开。
她从小就不喜欢被人当作焦点。
她现在只想找个黑暗且安静的角落，默默地等待天明。
“圣人，要去哪里，圣人请留下，我们已经备好了酒食，请圣人登上神坛享用祭品。”
“圣人慢走，我等愿为世代追随圣人。”
“圣人莫要离开。”
说罢，数千人让出了一条通天大道，大道的尽头是通天的火柱。
张姬似乎在火焰里看到了一尊洁白无瑕的主神。
那尊主神就是她自己。
她在火焰中熊熊焚烧，洗去人性，变成了一尊新神。
不！！
她打掉了老儒手上的《太平经》，往人群里钻，片刻间就找不到她的人。
百姓们只能在地上，找到她遗落的四眼黄金面具，以及被践踏了无数脚印的巫师袍子。
似乎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先师，圣人她……”
望着踉跄逃走的张姬，阴维苍白着一张马脸，在老成持重的张角耳边嘀咕着什么。
张角捡起那卷《太平经》，伸手打掉了上面的灰尘，来到众人面前。
她把经书还给那位老儒，脸上露出意志坚定的笑容。
“圣人已至，我等已得黄天大义！”
张角手持九节杖，振臂一呼，通天火柱燃烧得更旺。
原本有所低落的士气重新达到顶点。
“她会回来的，因为她是指路的明灯，当过明灯的人，会上瘾那种众星拱月的滋味，只要她还是肉体凡胎。”
……
……
张姬跌跌撞撞地钻进城南一座树林。
按照约定，树林里有一堆小小的篝火，指引她到来。
篝火前，坐着主仆两人。
烤鸡翅的香味，从篝火上方飘来。
……
……
袁术拿起一只小碗，放在篝火之前。
她把自己珍藏的各种调味品，依次排列开来。
显然是要展示一下贵族野营的手段。
“要做好美味的蜜汁鸡翅，需要调配美味的酱料，
“一勺东海郡的蚝油。”
纪灵盯着篝火上的鸡翅，啃着手指问道：“为何是徐州东海郡的蚝油？”
袁术搅拌着酱汁，风轻云淡地回答：“笨，那里靠海，生蚝个头大，能熬油，”
“两勺桥玄桥太尉送的汉阳蜂蜜。”
纪灵咽了咽口水，咳嗽了一下，才问：“为何用桥太尉送的汉阳蜂蜜？”
袁术敲了一下纪灵的脑瓜。
“有没有一点见识，谁不知道，蜂蜜是汉阳郡姜岐家的最好，桥太尉当年在执掌汉阳郡时，那里可是出第一个驭蜂人。专为北地皇甫氏酿蜜。”
“蜜蜂也能养？”
“怎么不能，桥太尉这罐子蜜，还是皇甫嵩送的呢。”
“半勺弘农杨氏赠送的新丰苦酒。”
“这个我知道，弘农盛产梨子，味美多汁，其苦酒酸甜味美。”
“还有一点点交州南越进贡来的胡椒。”
“啧啧，刷上这酱料，吃一口鸡翅，快活似神仙啊！”
看着酱汁，被毛笔刷在鸡翅表面，加上烈火灼烧，散发出阵阵香甜。
纪灵瞪大两只铜铃眼睛，肚子咕咕直叫。
她心想，若不是袁术坐在旁边，她怕是早就把十几串鸡翅，一抢而空，独自飞升成仙。
她悄悄拔出短戟，若是主母不肯给她舔骨头，她就要杀主吃肉。
张姬坐下来，夺过一串鸡翅，顾不得烫嘴，大口啃食起来。
“你说错了一件事情。”
袁术皱眉。
“我说错了什么？”
张姬舔着鸡皮说道：“蚝油不是徐州东海郡的最好，而是交州南海郡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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