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对于御史中丞萧俨这个最坏的揣测，最先驳斥他的反倒是近来越来越求稳，基本上什么事都不会轻易表态的首相李建勋。
这个老人家此前在众人讨论双方兵力对比的时候，都一直垂着眼睛，一副年纪大了，很容易瞌睡的样子。
这时大家都才发现，他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在听，但很显然，他什么都听进去了。他也没有对驳斥萧俨作出跟进，只是简单而略带粗暴的打断了这种假设。
倒是萧俨自己觉得自己这个假设确实有些无稽，两国之间，也不可能像两个莽汉一样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个时代虽然不像春秋时候那样，打仗都要打得有礼有节，但两国开战也绝不是儿戏。
柴克宏依旧是那种一脸戏谑的表情，笑道：“萧中丞，真要有这样的事发生，最该担心的是那个刘皇帝才对。”
要说不按常理，不按套路出牌，他们家皇帝才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
不过，在老宰相如炬般的目光逼视之下，柴克宏也住了嘴，把视线投放到了沙盘里，避免和老宰相面对。
李懋这时才说：“眼下的情况，北朝的刘皇帝比我们更迫切希望淮河一线保持安稳，他此时调集几路方镇，最大的可能就是收回他们的兵权。他现在北方的威胁越来越明显，那才是他的心腹之患。”
他其实是收到了很多情报的，刘承佑现在掌权的欲望非常强烈，动作也很大，收拢南面几个藩镇的兵力之后，他很可能就要御驾亲征。因为北方重镇邺城频频传来契丹人入寇的警讯，但刘承佑悄悄派人绕远道出去，一直到了冀州，并没有发现契丹人大规模南倾的迹象。
实际上，契丹人的大辽国，现在也是一地鸡毛呢，一时半会没有南下的欲望。
在历史没有改变之前，刘承佑是在明年才诛杀了杨邠和史弘肇，然后逼反了郭威。现在历史改变，他已经提前诛杀了两个顾命大臣，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后，他对权力的渴望更加疯狂。已经躲在邺都多次找理由拒绝朝廷召回汴京的郭威，历史大概率还是会绕回来，郭威一样要被逼造反。
一个有一定军事实力的刘承佑逼反了历史上的明君郭威，然后双方大打出手，这就是李懋这个南唐皇帝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可以说会盟什么的，也是他促成这样一种局面的推手。
但是这些话都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的，五代固然是个没有节操的时代，但越是这样，人们也越是能装。
所以李懋说：“朕一心促成与北朝的和解，也是想尽可能避免战乱，朕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避免让我大唐百姓妻离子散，背井离乡。此番会盟，诚如萧中丞所言，难免会有不可预测的风险，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纵使有再大的风险，朕，也必须迎面而上。”
李懋的话，瞬间让大臣们一片肃然。
而此时的李懋，也并不是在演戏。经过两年的发展，南唐境内总体而言还算稳定，在这个城头变幻大王旗，人命贱如草芥的时代，这样的稳定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太珍贵了。
所以，如果可以，李懋是真希望南北之间，真的能够停止对抗，和平相处。他的爷爷李昪开国之初定的基本国策就是睦邻友好，保境安民，也使南唐短暂出现了五代中世外桃源一般的安宁。而历史上他的父亲李璟在征讨福州失败后也曾经发誓南唐再也不兴刀兵。
宰相李建勋郑重地说：“待两国盟约落笔，定会如陛下所愿，若能与北朝化干戈为玉帛，为天下百姓谋福，老臣愿陪陛下赴汤蹈火。”
一把年纪的老宰相都在这么表态了，大臣们也纷纷表态。其实也不用表态，大臣们，尤其是文臣们，本来就是最拥护签订和约的，他们也这个和约能真的有效，大家各自相安无事，至于重现盛唐荣光什么的，反而只是少数人的愿望。
但不管是李懋他爷爷的保境安民，还是他爹的不兴刀兵，其实也都只能是一厢情愿。当五代中最后一个轮换出场的后周横空出世，战火就已经注定要烧到南方来。所以，为了迎接那必定要到来的战火，李懋需要这暂时的和平，而当历史的车轮再次滚滚而来的时候，他希望是把战火烧到对方家里去。
就像两年前征伐吴越之前，他也极力制造声势，让天下人都以为南唐要趁着后晋被灭，契丹北走而中原空虚的时候入住中原，现在他也在制造一种南唐无意与中原为敌，只想巩固现有和刚刚拓展的领土的假象。
现在，就要看刘承佑有没有那个能力去和郭威对抗几年，把中原打成残血了。
没有的话，也无所谓，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腊月十一日，唐汉双方的大军都沿着淮河摆开，汉军这边是人潮汹涌，旌旗猎猎，上万的骑兵沿着河岸轰隆隆地巡逻，向南唐亮出他们的肌肉。而南唐也亮出他们精锐的铠甲，精良的刀枪，还有他们严整的军容。
而双方的礼部，也频繁地在一起开会，就最后的流程进行各种细节的核对。汉使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检查拼在一起的大型浮桥，而唐使也再三强调两国皇帝随身侍卫的人数和武器以及各自的安保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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