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尽之梦
他经常做一个梦。
一个荒诞无稽的梦。
梦里，是一片盛放的繁花原野，望不见尽头，辩不清种类，也闻不到芬芳。
因为是梦，才闻不到吧，他这样想着, 找不到一只蚂蚁可踩，却不是因为这些细节而发觉自己身处梦境。
主要还是因为头顶。
在这里，头顶没有天空。
或者说，天空与他认知中的不太一样。
那到底是什么啊……
他很不高兴的仰起头。
他最讨厌看向比自己高的东西。
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各式各样，大小长宽相近, 拥挤在一起，刻着各类印痕花纹，镶嵌着大片平整清澈坚冰, 或者透亮铁器，有着如地面群花般丰富色彩，每一个都不尽相同，组合起来蔚为壮观的，由木板组成的天空。
这就是梦里天空的高度吗？他想，比我知道的天低好多，可是伸出手来，还是摸不到任何东西。
好想摸一摸天空。
他偷偷许下这样的愿望，殊不知，自己只是想站上更高的地方，不被任何人俯瞰而已。
但在这里，任何愿望，都不能轻易许下。
尤其，是关于“天空”。
嘎吱——
他的正上方，一张破烂不堪，刻满了野兽般抓痕的木板，向下无力下坠。
他不躲也不避, 眼睁睁地看着那木板落下来, 砸在自己面前，碎成渣滓。
害怕吗？一道沙哑含混的声音出现在背后。
小风似的热气吹拂在后脑勺，腥臭粗重，比最大的牲畜的鼻息都要响亮。
还有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那是他从未听过，可骨子里却非常熟悉的声音。
不害怕，他很诚实的交代，更加吸引了身后的注意。
嗅嗅，吸吸，发出声音的东西凑近呼吸着他的体味，针扎一样的毛发戳痛他的皮肤，就在他感到不满的时候，它忽然疾速后退，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好熟悉，好熟悉！你的气味！我记得！
它的声音实在太大，让他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是谁啊？
它到底是在说谁啊？
他的脑壳剧痛跪倒在地，伴着这一声响彻大地的嘶嚎，无数的木板颤动起来，紧接着哗啦啦一齐下坠，洞开无数道通往或暗或亮或迷幻空间的入口, 一时间整个木板天空之上，沙拉拉刮动墙壁的细密声响连成一片，从那些不可见的深处探出无数手脚爪牙，也露出皮肉眼珠，无数道好奇的目光纷至沓来，瞳仁全部汇聚一点。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被无数未知的怪物俯视着，他不但没有感到任何一丝惊慌，心中反而腾起熊熊怒火，胸腔里没有心跳声，却有着什么更为强劲的东西在鼓动着。
不许看！不许看！身体的痛感愈发的严重，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被撕碎，可越是这样挣扎着，那自无尽距离全部方向涌来的视线就越发猖狂，有的奇形怪状的存在甚至敢于从入口探出大半身子，巨大扭曲的嘴巴咧开丑陋贪婪的笑容，不断朝他淌下浓稠涎水。
啊啊啊啊——！！
不许那样看我！！！
他的皮肉之下冒出火焰，身形在不断喷发的烈焰波动之中疾速生长，手脚逐渐变得厚实，四肢则膨胀变色，矮小瘦弱的身躯不断毁灭重铸，在那些转为惊惧退缩的注视下，变得空前暴躁与强大。
再然后，就是厮杀。
近乎永恒的厮杀。
直到杀光所有木板内敢于窥视他的家伙，将尸山血海铺满花田，他才会罢手。
每到那时，就是这个梦结尾的时候。
在那空荡的结尾，他总会莫名的悲伤，回头看去，除了吸收到养分茁壮生长的花，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剩下。
为什么要让它们的血滋养花朵？
为什么要一直厮杀到天地尽头？
为什么，我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样做？
为什么……咦？
已经成长为头可顶天的巨人的他，弯腰跪伏在地，被染成血色的巨掌边，一只握紧了小花儿的手，吸引了他的注意。
与那些长有尖刺，利爪，外表粗糙颜色奇怪的手截然不同。
这只手，洁白，细腻，修长，很好看。
这是“她”的手吧，他生出这种无端的想法。
为什么，她要紧攥着那株花呢？
这一株没有染上鲜血的花，与周围生长的更好更茁壮的花，有什么区别？
他使劲地垂头观察着，把地面都压爆了，才贴近了她的手。
他自发的细细嗅着，就像梦的起始，那个家伙嗅自己一样。
在这里，唯一不会变的，只有味道。
好香。
他不断地嗅着，越来越起劲，越来越专注，好像要把这片土地也一块儿吸进去。
好香，好香！
我喜欢这个味道！
跟那些臭家伙不同，非常棒，想一直闻的味道！
可是好奇怪啊……我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你，为什么……却能辨认出你的气味呢？
无处容身的他茫然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身后的血之原与之形成鲜明交界。
我忘记了。
忘了你是谁。
忘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这片天地的尽头，也是我杀戮的结尾。
你在这里，是因为被我杀掉了吗？
为什么？
他想了很多，却始终不能明白，这一切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小心翼翼拈起那只手来，他把她凑到唇边，轻轻摩挲着，想要通过这独一无二的触感来回忆起忘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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