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坦然道：“留下标记的人，是我。除此之外，路上并无其他动作。如今救兵都没来，可见我们早已被他们抛弃。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不论这三人心中是否各有想法，这圆脸男人似乎是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的道理。
三言两语，就道尽了半生经历。
三个黑衣人都来自一个名为邀月庵的江湖帮派。都是孤儿，从小吃尽了苦，忽然有一个家庇护，自然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然而等渐渐长大些他们才知道，这地方培养他们，就是为了杀人。
从来不是真正为了他们好。
每次任务前后必服的甜甜的彩色丸子，原来是毒药和解药。
若是任务没有按时完成，他们随时会成为弃子，曝尸荒野，无人能从他们口中得知邀月庵的存在。
任务的主顾，从来不会直接与他们这些杀手打交道，是邀月庵负责接活，然后再让他们去以身犯险。
这次任务的许多细节，他们不知情，但都知道定然有位高权重之人在背后支持。
韩真廉眉头紧锁：“为何？”
“此次行动，是庵主亲自监督任务，而且，许多安排，计划执行必备的种种条件，非是庙堂中人无法办到。”
“我的马车，必须在队伍的最后，”江牧歌缓缓道，“原来如此。”
圆脸男人点头：“我们哥仨身中两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毙身亡。临了，能与人交代这些，已经是死而无憾了。求郡主赐我们黄面毒的解药之后，也在我们身上多多试验。说不定以毒攻毒，尚有一线生机。”
韩真廉在一旁又抽搐起来。
她顿了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郡主请讲。”
“你做的‘标记’，为何会从白变黑？”
闻言，三个黑衣人骤然脸色大变。那圆脸男人目光闪烁，顿时一个字都不再多说了。
她也黑了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半晌，圆脸男人才道：“那是我们内部用来通讯的记号，如果颜色变了，说明有人跟来了，也许是……清理我们的，也许是……清理你们的！”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解开了身后捆着的绳子，径直朝韩真廉冲去。
江牧歌再要掏出银针，已经来不及了。
圆脸男人紧紧卡着韩真廉的喉咙，胳膊鼓出青筋，狰狞道：“赶紧交出解药！否则，我就直接拧断他的脖子！”
这一变故，令在场众人都是措手不及，韩真廉被他掐着脖子高高举起，已经透不过气。
但他还是艰难地喊道：“不，她——她不会给你——们的，不——不会的。即使你们——掐死我们两个人——一时半刻后——也会暴毙身亡。”
“少废话！”圆脸男人气急，指节泛白，更用力地掐住了他，转头对江牧歌道，“你给是不给？你们死了，我们照样可以搜身，拿到解药！”
江牧歌心知黄疸病根本就没有解药这一回事，但她也绝不能随便给他一瓶“解药”。
“你当我们傻吗？”她冷笑一声，“给了解药，你们照样不会放过我们。何况，我身上的药物何其多，你们根本不知道哪一种是黄面毒的解药，何谈解毒？到时候搜身，可别吃错药了，直接把自己毒死。”
“你！”
“哥，不怕，我这就去搜她身！我就不信了，一瓶解药咱们还搜不出来。”
一个黑衣人也已经解开了绳子，淫笑着伸出手，朝江牧歌走来。
她面露惊恐，往后退了一步。
背靠在了山岩上，却是再也无路可退。
海藻般的头发、苍白的脸颊、微微发红的鼻头，使少女的恐惧也充满了诱惑力。
再念及她尊贵的身份……
那黑衣人想入非非起来，愈发得意，朝她愈发逼近。却忽听得圆脸男人大喝一声：“不要靠近她！”
“什么？”黑衣人茫然了一瞬。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她嫣然一笑，甩出粗银针，精准地扎入了他百会穴。
黑衣人顿时眼前一黑，昏厥在地。发出重重的一声“咚”。露出他身后的圆脸男人一张恨铁不成钢的脸。
“郡主果然针无虚发，”他说得咬牙切齿，“你是当真不顾你这姘头的死活了？”
“姘头”二字惊得她差点在原地跌一跤。
但眼下不是辩解的时候，江牧歌叹了口气：“你若是掐死他，那就顺带掐死我好了，我们双双‘殉情’，你们也都不要活了。大家一块儿死。”
“你可真行啊！”圆脸男人气得要命，“当我真不敢……弄死你们？”
他就不信了，只是要让她低个头而已，就这么难吗？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彻底激怒他，导致大伙都死了？她爱的人在他手里，又怎么可能不为他屈服？
这事，当然不能闹到难解难分的局面。
形势无比明了了。在场五人的性命，都系于他一人之手。
事已至此，他就是要找个台阶下而已。
她们这样的高门贵女，哪个不是圆融随和，善于委曲求全。
她更是不能例外。
人往日里若是受到欺压讽刺惯了，多半习惯了逆来顺受。危机关头，都不会用脑子想的。
他逐渐定下心来。
对面的小女子却扬起下巴，面上全然没了刚才伪装出的畏惧。芸白色的骑衣卷过火堆，也不能让她拧眉半分。
她立在那里，甚至笑了一声，语气淡淡：“好啊。有本事你弄死我们。”
众人一时间都没反应出来她说了什么。
一直瘫在地上的黑衣人嘴渐渐张大，直到足以包下一颗煮鸡蛋。
“牧歌？”韩真廉悬于半空，满脸惊讶。
圆脸黑衣人亦是震撼了。
他犹豫再三，始终架不住她的气势，将韩真廉缓缓放了下来。韩真廉脚一接触地面，立刻就朝她望去。
他眼底灼灼，几乎挪不开来，毫无保留地映出她此刻倨傲的、决绝的、灿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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