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刘备蹲在滹沱河边刷牙。
作为牙刷，折断的柳枝泡在热水里，慢慢软化。
篝火能驱散野狼，但常山郡的蝗灾使得流入河间郡的灾民，比中山国的野狼还要可怕。
他和卢植老师在河边发现了三具狼骨，烧火后的焦痕，内脏煮成的汤水残渍，以及大小便的痕迹。
另外，就是三颗狼头祭奠的土堆。
土堆上插着木牌，木牌顶端，缠绕着破破烂烂的黄巾，随风荡漾，应该是某个太平道信徒的坟墓。
按照他俩推测，一名太平道信徒正带领难民迁移，她们走在河边的时候，遇到了饥饿的狼群，展开交战。
狼群不是她们的对手，但还是咬死了领头的信徒，有三只野狼被她们打倒并吃掉，内脏都煮成了汤水，说明真的饿极了。
至于为什么判断这群人是灾民？证据有很多。
比如那条破烂的黄巾，比如堆坟的方式，再比如她们烤狼肉，煮狼汤的手法。
更重要的是，她们饭后没有刷牙，四周没有弃置的水煮柳条。
这就说明，她们不是士族，没有养成刷牙的习惯。
或者她们觉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刷牙无用。
不刷牙，是最没有远见的事情。
刘备的牙齿很白，因为他经常刷牙。
咀嚼柳枝，柔软的硬刺摩擦牙齿，清理牙缝里的肉丝，保证牙齿清洁，身体健康。
当然，卢植老师也一样。
她也很爱刷牙，甚至比刘备刷牙还勤。
汉代士族很重视保护口腔，她们保护牙齿就和保护她们的脸面一样。
她们会熬煮柳枝，作为每日刷牙的工具。
只有牙齿足够好，才能咬烂羊肉，大肠才能充分吸收里面的养分。
不然就只能和一嘴烂牙的平民一样，不到四十，就已经吃不了进补的肉食。
那确实，离死不远了。
看着手中的柳条，刘备还在思考宴会上的事情。
宴会上，许多宾客在饭前，服用太平道赠送的丹药。
卢植老师当众说出，自己的游学路线。
这等于是直接告诉太平道，自己要往巨鹿郡去。
邢庸大儒是被大汉帝国抛弃的士族儒生。
党锢之禁已经摧毁了她的儒家灵魂。
大儒她已经完全投入到了黄神的怀抱。
卢植老师在宴会后，告诉宾客，自己会前往巨鹿郡，便是故意做给邢庸大儒看的。
这是一步明棋。
卢植要让太平道知道，她来了。
而且是光明正大地来了。
……
……
想到老师在明棋之下的暗棋，刘备用热水漱了漱口，不禁轻声问道：
“崔太守，她真的没问题吗？”
卢植一边刷牙，一边说道：“当然没问题，崔密是儒门最忠诚的信徒，她虽然不是马融老师的亲传弟子，但她当年在洛阳游学，与我同窗，和我共枕，可以说是我最信任的人，而这件事情，河间郡里，没人知道。”
刘备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
书信的封面写明了，是崔密送给爱女崔琰的家书。
然而，这封信与刘备交给女君子的那封家书，似乎不是同一封信。
虽然封面上都写着交给崔琰，但字迹完全不同。
崔密交给刘备的信是一封来自清河郡的手书。
刘备交给女君子的信是他亲手伪造的家书。
想必女君子和邢庸大儒拆开那封假信之后，必定看不到灯火下的黑影。
现在刘备把这封来自清河郡的书信递到卢植的面前。
卢植咬着牙刷，撕开信封，坐在篝火旁看信。
看完信，她就把信扔进篝火里，野心勃勃地笑道：
“看来，郑玄要从清河郡出发了！”
……
……
是的。
前往洛阳的，与张角论道的，自始至终就不只有卢植一人。
卢植是名气最大的一人，她就像天上的月亮，遮蔽了群星。
但是谁又敢说，星星不够亮呢？
卢植有三位师妹。
一位是隐士，早已遁入深山，不问世事。
一位资历尚浅薄，游学三辅，不足以与卢植并肩。
唯有儒门之首的郑玄，能够与卢植比肩，有资格坐在张角的面前。
因为卢植是黑夜里最耀眼的月光。
郑玄则是一轮低调的黑太阳。
……
……
“郑玄是儒门最锋利的牙齿。”
“老身是儒门最闪亮的利爪。”
“牙齿塞在嘴唇中深藏不漏。”
“利爪曝在阳光下叫人忌惮。”
“只有让太平道的人看到利爪，她们才会忽视藏在嘴唇里的牙齿。”
说完，卢植吐掉了刷牙用的柳枝，起身钻回牛车。
大概是觉得不保险，她又从牛车上下来，把柳条扔进篝火里。
……
……
自始至终，这都是卢植与崔密的计划。
卢植泄露自己的上洛路线，高调吸引刺客追杀。
在清河郡讲学的郑玄，则按照崔密提供的安全路线，低调前往洛阳。
郑玄不通武功，而且为人并不张扬，太平道从来不曾视郑玄为威胁。
身为师姐的卢植，必须承担起吸引火力的责任，保证郑玄的安全。
这便是弃车保帅的走法。
卢植对刘备说道:“崔密为人软弱，不愿叫我冒险，几番叫我回头，蛰伏涿郡，再做打算，但我不入巨鹿，谁入巨鹿呢？”
当然，卢植也没有放弃前往洛阳的打算。
她的尊严，不许郑玄专美于前。
她的目标，只有洛阳。
除非她死，否则脚步便不会停下。
而这件事情，刘备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所以，卢植才会反复地问刘备。
“玄德，你后悔随我一起游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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