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冬褪去，春举如期举行，忠武将军府的马车停在科考场外，鼻尖嗅到熟悉的檀香，吴淳悠悠转醒，容琅安静地坐在她身侧，她呢收着身子头蛰伏在他颈侧，一路上容琅都端坐着，以至于她能靠着他的肩膀安心熟睡。
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又下意识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放开，容琅立即松开手，平静的声音难掩酸涩：“容琅无意冒犯，见你睡得熟，怕你摔下来，故…”
“多谢。”
吴淳莞尔一笑打消了他极力遮掩的窘迫，好笑地看着他耳根悄然红了一大半，还强装镇定地解释着自己的失礼。
她知道因为体弱的缘故，自己总是很嗜睡。
清俊的模样经过岁月与战事的沉淀，挺拔修长的身躯由里到外透出冷锐与肃杀，在她面前像个孩子般自顾自地说着话，尽管一句比一句没有底气，仍佯装淡定自若，哪里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该有的威严与气魄，她瞧着眼前人的模样，不自觉含着笑。
还挺可爱的。
“宋辞进去了吗？”
吴淳挑开珠链，科考场外多数是金陵学院的学生，放眼瞧去皆是熟悉的面孔，独独找不到宋辞的身影。
“宋辞进去了，他刚刚来过，见你睡得熟，让我不要叫醒你。”
这样也好…要叫宋辞见了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定会分心的。
微风拂过苍白虚弱的脸颊，眼里的笑意凝滞，激起一阵咳嗽，她咳得厉害仿佛连肺都快呛出来，羸弱的身子支撑不住往下滑落，余光中藏青色的狐裘一晃，她稳稳跌入温暖的怀抱里。
“没事，不用担心，我清楚自己还不会死。”
搂着她的手越发收紧，好像在害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了一般。容琅眼神暗淡，薄唇抿了又抿，克制的眼神牢牢守住，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想告诉苏晚意，她身后不是什么都没有，她还有自己能依靠，不用一直逞强。
茫然揉着沉闷的胸口，吴淳笑了笑，用笑声掩盖自己内心的慌张，她突然有些释怀的想，若有容琅陪着她，她最后也不会孤零零的死去，幸运的话还能留个体面。
这样也好，她也能算是真正的解脱吧？
科考场除了她，还有一辆马车，吴淳瞧着再熟悉不过，是昭平公主的凤驾，高玉娆此刻也坐在马车里目送宋辞入考场。
手放下珠链，吴淳无奈摇着头，情深意浓…不好，伤己伤人，高玉娆衬得上天地间最好的姻缘，宋元也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女子，但是站在他身边之人唯独不会是公主。
见她平稳了气息，搂住她的手缓缓松开，容琅退坐至客位，拉开二人的距离。
疲惫地靠着生硬咯人的木板，这一刻她就后悔了，冰冷的木板哪里能有靠在容琅身上舒服呢，枕着他肩上柔弱的狐裘，闻见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她总会莫名的安心。
吴淳病恹恹掩唇咳了几声，打消自己心里荒唐的念想，转移话题道：“忠武将军，少女失踪案查巡的如何了？”
“陛下已将以中书令卢天为首相关的罪人判了死罪，待科考结束便会问斩。”
中书令卢天可谓是胡庸最得力的走狗之一，高承乾拔了中书令卢天这根刺，无疑是给胡庸重重一击，若不是证据确凿，民怨难平，胡庸不可能会放弃中书令卢天这枚棋子。
垂下的睫毛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卢天活不到科考结束那一日了，他知道的太多，如今又成了弃子，胡庸不会放过他的，这就是弃子的命运…
容琅揉搓着袖口，低声道：“赵叔玉同我说，陛下有意让你替卢天的位置。”
高承乾的意思是要把少女失踪案的功劳全记她头上，连同胡庸的怒火一同赠送过来，这个中书令的位置谁坐着，谁就是冤大头，做一只待宰的羔羊而已，不过，自己也不算冤，没有她的推波助澜，中书令卢大人还能多坐几天中书令的位置。
车内气氛安静了一会，过了良久，吴淳犹如平日里轻浮斜睨着窗外的天，噗呲笑了：“我为了他出生入死，差点丢了小命，呵…正三品的职官…这么大的赏赐我凭什么不要呢？人呐，你若有一方天地，自然才能有你的一番道理。”
他们出生入死，为的就是保护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真是不值得。
吴淳肠子都要悔青了。
看穿容琅的忧虑，她咧嘴没心没肺笑着：“忠武将军，你怕什么呢？既然当初我选了这条路，我很清楚自己会走到这一步。不用担心我，真到了那一天，我要不明不白死了，不还有你替我收尸吗？”
她就仗着容琅认出了自己，吃定了他冷漠背后的心软，才有恃无恐地说出这些话，即便她也觉得自己说出这些话来，没头没脑不论，还有些可笑的自信。
替她收尸的，不是宋辞，不是赵叔玉，不是她那群可爱的学子们，而是自己…倒不是苏晚意独独对他情有独钟，而是她只想拉自己下水…
小毒妇。
嘴家不自觉勾起，睫羽阴影下的眼神却温柔得不像话，他安静顺从由她扯进编好的大网里。
手臂搭在窗台，脸侧埋入臂弯上，吴淳神色淡定，相视许久他的脸颊，半响弯唇笑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含笑的眼睛波光潋滟宛若揉碎了天地精华，谈笑似的：“有些话，我说的可能太早。”
“什么？”
他装作不在意的开口询问，甚至连眼都没抬一下，身体却悄悄侧向了她。
“……”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檀香，她的眼神一直放在他身上，没有一秒离开过，堵在喉口的话语正如她快跳出胸膛的心声，话到嘴边呼之欲出…
静默无言，她转而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又是玩世不恭的虚伪：“忠武将军，我们这样的人啊，谁待我们好，我们才要待谁好。”
蠢蠢欲动的眼神在那一刻被扼杀，小小的马车中，那颗尝试向他靠近的躁动之心懦弱地停住了，轻飘飘的，像若有若无地贴了一下他的唇角，再狠狠地把心一抛，永不再回头。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压着自己，不为任何人的情感所动，她不会陷入别人忽近忽远的感情里，也不愿纠结在男女情爱的是非之间，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她舍弃便是。
说到底，是她害怕自己交出的真心被他人高高一掷，最终落个狠狠摔下的结果。
容琅错愕了一会，眼里泛起讥笑：“你待我不好吗？”
好吗？
应该是不好的。
“忠武将军，你很好，当今世道上有情有义的人本就不多，你算一个，我也算一个。”吴淳乐呵呵到。
有情难渡无情郎，一个人很难做到不辜负别人的情，同时，亦难成就自己的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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