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诚实的点点头。
小姐趴在天青色的丝绸被上，这是夫人送过来的，夫人最近心情很好，派人来给小姐添了许多新的物件儿，其中就包括这床颜色鲜亮的丝绸被。
我知道夫人为什么心情好，因为小姐的未婚夫，王家的那位大少爷，终于考上了进士，今日就会过来下聘礼了。
王家是名门望族，王家的那位大少爷更是少有才名，据说是登科拜相的好料子。三年前，他们家派媒人上门要为他和小姐定亲，老爷和夫人一听是王家便笑开了花，连乔都不敢拿，迫不及待的就应了下来。
尽管小姐那个时候，还只有十二岁。
夫人不止一次和小姐提起，能许下这门婚约，全仰仗老爷和她苦心积虑帮小姐积累的好名声，也多亏这座在兰河城高耸到人尽皆知的绣楼，兰河城所有的人，哪怕是过城的樵夫，都知道郑家的四小姐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每日只在这高楼中静心女红，性情是一等一的温婉贤淑。
这才能打动家规森严，自诩是圣人门户的王家，尤其是王家的那位老太公，每逢儿孙娶亲，他一看女方是否贞静守德，二看是否有贤良风范，最后才看出身门户。
因此，名声最好的四小姐，就这么成了王家看重的“宗妇”，早早的下了聘。
自此之后，老爷和夫人便越发的严格看管起小姐来，生怕她做出一丁半点辱没门楣的事情来。
好在，他们还是懒得爬楼，因此，总是通过我来提点约束小姐，也让我时时汇报小姐的情况。
虽然我也不知道小姐这个行为不便的状态还有什么值得约束的，但我毕竟是人家花钱买来的，哪怕这钱并没有到我手上，但作为一个公认的“老实丫头”，我还是很尽职尽责的一一照办了。
后来，可能是他们自己也觉得小姐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枯燥无聊了，连听都没劲了，就不怎么爱让我汇报了，我也乐得轻松。
只是有的时候，看着小姐无精打采的枯坐在床上，我总会忍不住替她难过。
但即便是这样毫无趣味的日子，竟也如流水一样，飞快的淌了过去。
随着小姐枯枝一样的头发在我的乌木梳下舒展成了如瀑的青丝，瓜子一样瘦削的脸也在我日日的描红画眉下染上了少女的颜色，原本发育不良的小矮瓜，终于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及笄美人。
然后，小姐就要出嫁了。
在此之前，二小姐就已经嫁人了，只是二小姐运气不好，被嫁给了一个年纪大的官员做继室，不到半年就怀上了身孕，可惜她年纪太小，生产的时候血崩，死了。
郑老爷不仅没生气，还在不出半年的时候，就又嫁了一个女儿给他，那官员可能是感受到了郑老爷的诚意，也终于出手提拔了一下郑老爷。
郑老爷得偿所愿，可以不必再做他空有虚名的员外郎了，大概是春风得意的缘故，郑老爷竟也纳了许多妾室回来。
我见过两个，看着比小姐还小呢。
郑夫人也很有危机感，所以这些时日，府里上上下下的添了许多奢华的新物件，据说都是郑夫人动用了自己的嫁妆置办的，说是不能让王家小瞧了去，连小姐这里，都难得的摆上了一些摆件，还故意放在小姐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像是要提醒她，郑家为她付出了多少。
小姐看着看着，就病了。
我也不奇怪，二小姐出嫁的那一天，小姐看了许久对面那座空荡荡的阁楼，莫名的流下眼泪来，可是她都没见过二小姐，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我不解地宽慰了她两句，说二小姐是去过好日子去了。
我可不觉得自己在骗人，比起天天被关在家里，做夫人看着是要自在一些。
只是，二小姐怎么就死了呢？
甚至在她死之前，属于她的那座阁楼就已经住进了新的女孩，是小姐的哪个妹妹，还是郑老爷新纳的哪个妾室？
我不知道，这府里的女孩，实在是太多了，消失的又太快了。
我不愿意再去关心她们，我想，我守着小姐就行了，别的人，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小姐听到二小姐难产而死的消息后，当晚就有些不舒服。
我猜到她是要生病了，但病情的严重程度，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几乎从当天开始，她便时而头痛难忍，时而心悸不定，总是陷入梦魇，醒来又惶惶不安，我在不知多少次轻拍着她瘦削的背后，下定决心去找了夫人。
以往小姐若是不舒服，夫人是不在意的，顶多让人开一些补气血的药给小姐喝。
但药哪能随便喝呢？
小姐因为这，很是受了不少罪。
好在眼下是小姐，也是郑家的关键时期，哪怕是洒扫的下人，都能感觉到郑家对这门婚约的重视，我不信他们会看着小姐病死。
果然，这次夫人没再拒绝，她犹豫了许久，终于准许我去找郎中，可郎中是男子，夫人坚决不肯让他进绣楼，我实在是找不到女郎中，只能在小姐手腕系一根线，长长的从窗台上垂下去受诊。
这样能看好病吗？看着细若游丝，飘在空中仿佛随时会断掉的那根线，我心里十分怀疑。
可我没有办法，我既不通医术，又不擅口舌，只能茫然无知的看着那郎中把了脉，开了药，便施施然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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