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云柏导演完全是没有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的，对吗？”郁峥一边听小海娓娓道来，一边做记录，脑海里在仔细梳理着人物间的逻辑关系。
“当然没有准备。这女学生提问的环节，是临时加上去的。”小海的语气义愤填膺，“这个问题说实话，跟云姐的片子主题没有什么关系。当天，现场垮掉之后，我们团队也是从这个口径去处理的，确实这片子就跟什么男性审美、女性意识压根没有关系。哎，说真的，这对云姐太不公平了。对她而言是人生熬了十几年终于盼来的星光之夜，对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而言可能就是闲得无趣出个风头。她提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倒是吸引眼球，却让云姐当着那么多重要的媒体面前颜面扫地。年轻的小姑娘，真是不知道别人的生活是何其不易。”
郁峥心想，这小海姑娘看着也并没多大，倒很懂人情世故。
“你之前说，这个女学生的名字叫李满儿，是崇远大学的。这个信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散场后我去组织方查到的。因为是点映，到场的每个人，来自哪家媒体哪个单位，都是要做记录的。”
“那这个李满儿，是云柏丈夫章栩生教授的学生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你跟我说说，那天散场后，云柏导演都说和做了些什么，可以吗？”
“嗯，那天，我回忆一下……”
小海用手理了理自己的浅色短发，像是从头发丝里寻找过去的影像。
云柏从嘉宾席下来的时候，整个人气得发抖。她那看上去比同龄女人更单薄的身体佝偻着，面色苍白，两只手臂抱在胸前紧紧裹住自己。
小海将云柏的大衣递上来让她披上，被云柏推开了。
“云姐，消消气。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喝点热的吧。”
云柏异于常人地对南方的室内冷气不受耐。别人吹上几个小时空调觉得正好舒服，云柏会整个人都冻得手脚冰凉。所以小海总是记得帮云柏带一件单风衣，并总在每个地方尽可能地帮她找好能喝热饮的地方。
“刚才你也看见了吧？这都怎么回事？！”云柏跟着小海从剧场放映厅的出口通道走出来，刚合上那扇厚重的门就情绪崩坍。一边说着一边她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在屏幕上划出章栩生的电话。
“嘟——嘟——嘟——”云柏举着手机在通道里来回踱步。几个长音以后，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章栩生的电话调成了静音模式，此刻稳妥地在他的口袋里呆着。只要是上课和看电影这两件事在进行中，章栩生是从这个地球上失联的。即使是不在这两种情况下，章栩生也是那种只在他想看手机的时候才查看手机的人。
“章栩生！好，你跟我等着！”云柏挂了电话，大步向剧场外走去。小海紧跟其后，计划着接下来的情绪疏导工作。
两人在离剧场最近的一家茶社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小海要了一壶热茶，两份点心。
“云姐，刚才提问那个学生，是崇远大学的吧。”
“我知道。就跟老章坐在同一排，他们今天一共来了七个学生，我上台时都看见了。”
“章教授今天也来了啊！”
“来了。也不知道是来凑数的，还是来添乱的。一个女学生，就凭她那个年纪，怎么会突然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要不是章栩生教的，还能有谁？”
“章教授教她这么问，没道理啊……不过，确实到了那个环节，所有人的预期里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出。大家都准备着开始看片子了。”
“谁让他们临时给我加的提问环节。我真的……”云柏说到这，心里有一股酸楚涌上来，“今天，这部片子，对我这个人的意义有多重大，我想除了你我，他们很多人也是清楚的吧。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终于有了今天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我却遇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云姐……”看云柏的情绪已经决堤，小海也不知当下该说些什么。她伸出手去握住云柏的手。
新烹的热茶送了上来，带着一股脱离尘俗的清香。两人身旁的窗外，海港上有星星点点的光从远处的船上照向海面。
云柏捧起热热的茶杯喝了一口，身体马上有了温度。她镇定了些许。
“老实说，我应该自己想好这个问题的。”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云姐。”小海打断云柏即将开始的自责狂潮。“今天遇上的这件事，真是太意外了。要我说，真也就是怪发行那边的人，莫名其妙请什么大学生，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就爱出风头，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观众能有什么错？”云柏还是陷进去了，她说，“现在好了，在那么多媒体和观影人面前，我云柏的形象就是这么一个没思想没内涵，肤浅没品位的小导演。”
“云姐。现在事已至此，我们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处理。”小海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我来想想办法。”
小海举着手机走出了茶馆。
云柏楞楞地望向远处。大概是起风了，黑暗中只看见那些船上的灯光更加摇曳。
她又试着给章栩生拨了一次电话。还是不接。
杯里的茶已经差不多凉了，云柏喝完剩下的，起身去买单。她裹紧自己的大衣，拿着包也走出茶馆。
小海还在门口打着电话，见云柏走了出来。云柏给她了个手势，她累了，想回家。
小海匆忙用手捂住话筒说了一句：“我晚一点给你电话。”然后就又继续她的通话。
此刻电影映得怎么样，观众都是什么反应，本来云柏是充满了好奇，想全程在场内观察的。但是现在，她心灰意冷。今晚，她的岛屿上暗淡无光。华丽的航船从她身旁经过，借了一些希望给她而已。
“那天云姐回家以后，我给制片人打电话，然后跟宣发团队做沟通……哦，对了，回到会场，我还碰见了章教授，他问我云柏在哪里，我说，她已经回家了。”
“你是说，那天章栩生教授没有和云柏一起回家？”
“是的。章教授貌似也没有跟那几个学生一起走。我没太注意。”
“我能问问，你作为旁观者，云柏跟他的丈夫章教授，关系如何呢？”
“他们俩的关系啊……淡到连我这个单身狗都需要为他俩操心的地步。”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郁峥过去的经验里，最让人担忧的，就是家庭内部出现胁迫关系。
“我要是知道他们俩为什么闹成这样就好了。”小海身体向后仰着，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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