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女律师都喜欢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穿着高跟鞋和紧身职业裙装，站在有着巨大玻璃幕墙的写字楼里。
郁峥穿着宽腿裤，一双白色平底运动鞋，一手托着自己颇有年代感的大茶杯，一手撑在漆色几乎褪尽的木头门框上。这扇同样颇有年代感的木头门属于一间毫无特色的居民活动室，位于一片普普通通的居民社区中。站在门口的郁峥心想，“不和街坊们聊天，能把我闷死。”
郁峥与其他两位律师合伙的律所倒是在那样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盒子里。这完全不是她的选择。相比较那个在本市高档的路段上的独栋写字楼，郁峥更喜欢这个接地气的“市民法律援助站”。这里有能推开的窗户，和常年对着街道敞开的门。窗户外面的凤凰树是十年前新移植到这篇社区的，开花的时候，从树冠到树根周围的地砖上都缀满金黄色的花瓣。那个时候，郁峥就喜欢搬着自己的折叠椅坐在这树底下，看看社区里的人进进出出，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就特别开心的回一句。
居委会的梁阿姨走过来，递给她一壶家里熬好的凉茶，装在铝制的水壶里，催郁峥进屋去喝。
“今天有人打电话吗？”梁阿姨每天都问问，特别关心郁峥都在忙些什么。
“目前还没有。没人找我，说明大家都过得好，我倒也清闲，这不是好事嘛梁阿姨。”
“我觉得你那个‘法律援助’的牌子应该挂到外面来，在里面，很多人是看不到的。”
“梁阿姨，这事我可不敢跟李伯商量啊……他可要紧他那居民活动室的牌子呢！要是被挪开，他可不开心了！”郁峥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跟个孩子似的，竟有撒娇的机会。
“还是你的工作更要紧，李伯的那些活动信息，现在都在居委会的微信群里发布了，这附近住的，哪个还不知道这屋子是居民活动室呢！”梁阿姨考虑事情很是周全，“倒是你这个法律援助的工作，我看很有必要让街坊邻居们都知晓才是。要不这样吧，我在微信群里给你写一段说明，明天再把你的信息写在外面那块黑板上。”
“那就太感谢你了梁阿姨！您看需要我提供什么，我随时准备好给您。”
四月的南方，燥热已经从地面渗出，一直蒸腾上来，潮呼呼地将一树的蝉焖在了蒸锅里，它们躁动不止。空气里胀满了各种植物汁液的味道，在这样的老居民区里更是有从墙砖缝和木头缝里生出来的苔藓气味，倒让郁峥感到一种熟悉的安宁心境。
律所那边的案子都让助理在跟进，暂时不需要她操心。郁峥正打算利用这点清闲时间写一写法律援助服务的推广文案，就看见手机上有电话进来了，是热线转接的。
“你好，这里是榆市法律援助热线，请问您寻求哪方面的帮助？”
“您好，请问您是哪一位法援律师？我在政府网站上看到了好几位……不知道您是？”
“我是郁峥，是家睦律师事务所的，我的专项是家庭婚姻类和妇女权益保障类。”电话里的郁峥语语气颇有威仪，她明白，在职业中语气严肃会给来找她的人们以安全感。
“郁律师，您好，太好了！我就是想找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清脆，与以往寻求帮助的人相比，语气显得过于轻松了。
“您请讲，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不确定这事……还有她算不算是你们的救助对象……我就是想先帮她问问……该怎么办……”电话里的人说得吞吞吐吐。
郁峥倒是对于这样的情况不觉得意外，她马上说：“是不是我们的救助对象，我都可以先听听看您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你看这样好吗？您说话不方便的话，我来问，您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好吗？”
“哦，不是的，倒不是我说话不方便，我周围没人，您放心。”
“那就好。您能在安全的地方与我安心通话，那就最好不过了。您慢慢说，我这边开始记录。请问，您要咨询的事情，确实是您本人的问题，还是您认识的某个人？”
“确实是我认识的人，她是我姐，也是我领导。”电话里的人似乎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仍然没有给出有效信息。
“您别着急，我可以先认识一下您吗？您叫什么名字，方便告诉我你的住址，或者工作单位吗？”
“唔，”对方停顿了一下，说：“郁律师，不知道您在哪里办公，方便的话，我去找您见面说吧。”
“当然，我现在在榆城南路祥和社区的居民活动室。您过来吧，我等着您。”
“好。二十分钟内就到。”
电话挂断，除了电话号码，郁峥的工作笔记本上没有留下任何其他信息。这样的局面对她而言是一个无限次重复出现的困局：打进电话来的人，只有三分之一能有勇气跟着律师走完这一场艰难的旅程；三分之二的人连面都没见到，在电话里就放弃了；而又有多少人，生活在这个电话号码触及不到的地方，永远选择了沉默。
“就是这儿。”梁阿姨的声音在活动室外面招呼道，“阿峥，有人找你。”
郁峥心里踏实了，她能来见我就好。走出办公室，只见面前这位女孩子大概大学刚毕业的样子，染成浅金色的男孩子一样的短发，戴着墨镜，手臂上挎着一个巨大的电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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