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山寂在后汉皇帝刘承佑和天雄军节度使郭威之间反复横跳，不过，这都不是出自他的本意，而是出自他家皇帝的旨意。
郭威一定要反，后汉一定要乱。
但一定不能让郭威真正坐大……
这是李懋交给韩山寂的核心任务，当然如果刘承佑能把郭威收了，历史上再无后周，那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刘承佑变得那么厉害了，李懋觉得自己在之前做的很多事情，都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嫌疑。
反过来，拼命逼反了郭威，弄出一个和历史上一样强大的后周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但是不管他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后汉总不会真的和他睦邻友好，这也是一定的。五代十国这种局面一定会结束的，尽管李懋强行撬动了历史的轨迹，统一的大势也必然会随着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去做这个统一者呢？即使他在建立新的王朝后，历史还会重演那些治乱交替，分分合合的局面，但多了一千年的见识，他总能让历史少走些弯路吧？
韩山寂还在汴京，他在每天那种纸醉金迷一般的生活背后，又仿佛是在踩着刀锋跳舞。
汉帝刘承佑并不是个傻子，一代明君郭威更不是傻子，从刘承佑诛杀杨邠、史弘肇开始，他们就都知道南唐的使臣在那场变乱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韩山寂现在是刘承佑的座上宾，但谁也不敢保证，突然哪一天，他就会变成阶下囚。
但韩山寂并没有因此就望而却步，他原本就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但如果他能够功成回到江宁，那么二十多岁登阁拜相也唾手可得，反过来，死无葬身之地，那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纸醉金迷？
他从来没有哪一天真正喝醉过，也没有哪一天真正睡着过！
深夜，韩山寂刚刚入睡，他的枕弯依偎着一个绝色丽人，那并非云裳，而是这汴梁城中一个真正的花魁。云裳没有想过要做他的妾室，而他，也没有在感情上从一而终的那种觉悟。
绝色丽人脸上还带着云消雨散的潮红，即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也困倦得睁不开眼，不过，她到底也感知得到，她的枕边人已经起身离开了。
脚步声停在韩山寂的房外，又随着韩山寂一起离开，那床上的绝色丽人努力想睁开眼，那眼皮却沉重得她怎么也撑不开，她很难确定，自己是真的筋疲力尽到此，还是先前喝的那几杯增加情调的酒里，添加了什么东西。
但她知道，她的枕边人压根就没有信任过她。
韩山寂和黑暗中走来的一个黑衣人一起步入一间密室，黑衣人道：“舍人（韩山寂在朝的官职此时是中书舍人），刚收到消息，郭允明率部追上郭威的家室，以汉帝之名猝然发难，郭家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韩山寂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个结局是早已预定了的，不过，如果没有他给郭允明的提醒，汉帝刘承佑似乎也就放郭威的家人北去了。结果要么是郭威更肆无忌惮的造反，要么他真的听从安排去灵州赴任，但现在已经无从证实了。
“刘皇帝那边怎么样？”韩山寂也没有去为那一家老小愧疚，他更想知道的是，这真的是刘承佑下的旨意，还是郭允明先斩后奏，如果是后者，刘承佑又会有什么应对措施。
那黑衣人道：“刘皇帝恐怕还未知晓，他在宫中一直酒宴歌舞，正在款待西京、河中几个节镇来的使者，他要笼络西面的那些军头。”
韩山寂冷冷一笑，道：“他没钱！他这几年只想着巩固自己的权势，根本就没有真正处理过朝政，更不要说发展民生，劝课农桑。不要说西边的军头，他从淮北带回汴京的那几路节镇，也已经快要闹饷了。我写一份密报，你马上派人送到江宁，刘皇帝要打仗，一定会再向我朝借款，你把此间详情禀报官家，请官家定夺！”
此时的刘承佑，倒真是沉醉在一片歌舞美酒，美人珠玉之间。他还没有醉，不过正是这种半醉半醒的状态，最让人着迷。尤其是党项人送来的那几个美人，那是他们从更西边的回鹘人那里买来的美人，那是真正的异域美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和中原美人有着巨大的差异，有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宫中那位独宠了很久的高丽美人金淑妃。
不过，比美人更让他沉醉的，是权势的味道，如果他还是杨邠、史弘肇在的时候那个在朝堂上都不敢说话，连自己的爱妃死了都讨不到一个皇后尊号的窝囊废，那些藩镇会千里迢迢的来给他进贡美人吗？
歌舞一直到了半夜，一个内侍匆匆而来，在刘承佑的耳边密语了几句。
“什么！？”刘承佑的酒醒了大半，脸上露出一片震惊的神色，继而一股怒气涌上眼眶，低声喝道：“他郭允明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他也培养了许多密探，遍布朝中这些大臣身边，消息也还是来得很快的。
“官家？”宰相苏逢吉就在刘承佑的左右，他没有听到那个内侍给刘承佑说了什么，但是从刘承佑喊出来的这句话，他还是猜到了大概。要说刘承佑最信任的大臣是谁，那当然还是苏逢吉，毕竟在四个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里，苏逢吉是最忠心的，而且他是个纯粹的手无一兵一卒的文官，不忠心又能怎样？
不只是苏逢吉，席间那些个西面诸多藩镇派来的使者都满脸疑问地看向皇帝刘承佑。他们都是人精，一到汴京就打听了许多消息，光是“郭允明”三个字，就足够他们猜测到，有大事发生了。
“无事。”刘承佑却又做出了一脸淡然的表情，摆手道：“朕要与几位美人回房歇息了。回去告诉你们的节帅，他们忠君体国，朕心甚慰，也必定重重有赏。”先把话摆在这吧，反正赏什么，怎么赏，还可以后面再说的。那些藩镇节帅想要的也不一定就是实际的奖励，作为皇帝，他说的“赏”，本身就是一种奖励。
打发了这几个外臣，苏逢吉也已经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倒没有像刘承佑那样对郭允明的先斩后奏而愤怒，相反，他很清楚这件事也是非做不可的，他只是淡淡地说：“事已至此，官家速速出兵吧，那郭威既然已经交了兵符，不管是真是假，这都是彻底铲除他的一个好机会！”
刘承佑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老臣，忍不住道：“既如此，朕便御驾亲征，将郭威一举荡平。”这时他满脑子想的是，南朝那个皇帝比他年龄还小，却经常亲自领兵作战，还号称每战必胜，他难道就不行吗？
他是这么想的，却又忍不住问了一句：“苏卿，你以为，朕比那南朝皇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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