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万脊背直冒冷汗，不但真实姓名暴露了，家庭住址也暴露了，甚至连他的经历都摸清楚了，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姜半夏看得出来，陈一万并不坏，只是眸子里有一种心灰意冷的神色。
他为了让陈一万放松下来，故意说道：“明明做了好事，救了病人，结果却被病人的儿子恩将仇报，把你告了，赔了不少钱吧？当时听到这事儿的时候，我和同学都骂那个病人的儿子是个混蛋！”
陈一万见姜半夏把他的底细都摸透了，也就不装了，叹道：“唉，都说医者仁心，可谁暖过医生的心？”
姜半夏跟陈一万聊起来，说：“老师给我们讲过你的案子，病人五十多岁，原本就有多种严重的基础病，又因为大雪天的时候出车祸，连人带车冲入景观湖，从手术室转到ICU病房的时候，主治医师已经让家属准备后事了，断定病人撑不过一个月。”
陈一万提起这事儿，还是愤愤不平，“别说一个月，要不是请我会诊，要不是服用我开的中药，一个星期都撑不到！”
姜半夏说：“但是……你开出那个方子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祸根，把‘细辛’这味药用到了20克的用量，严重超过药典规定的3克用量的上限。”
孙一万嗔怪道：“书是死的，人是活的，病人当时那个状态，如果方子里的细辛只用3克，那跟划一根火柴去暖一个被冻僵的人有啥区别？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服用我开的中药之后，两天就有明显好转，一周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胸腕积液，从ICU转入普通病房，然后又继续中药调治了一个多月，病人出院了，基本上能生活处理了，结果……”
姜半夏接道：“结果一年之后，病人意外瘁死，然后病人的儿子在国外留学回来，拿着你一年前第一次给病人开的方子，把你告上了法庭，说你违规用药，细辛的用量超出药典规定的六倍，然后把他父亲的瘁死诱因，推到你的头上，说你当初严重过量使用细辛，损伤了他父亲的心脏和肾脏，造成一年后的突然瘁死。”
陈一万充满怨念地嘀咕着，“我当时开那个方子的时候，也犹豫过，如果细辛只用3克，病人大概率活不过一个星期，如果用到20克，还有一半的机率能救回来，但是我要担很大的风险责任，其实我当时也退缩了，但是病人的女儿哭着央求了我半天，让我救救她爸，我于心不忍，于是就用了那个方子。”
陈一万停顿下来，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先给姜半夏和于大奎让了一遍，见他俩都不抽，才点上自己抽了两口。
他又接着吐槽：“那时候，病人的儿子始终都没去过医院，我并不知道病人还有这样一个儿子，如果当初见过病人的儿子，就他那面相，我绝对会选择自保，给多少钱我也不救，要怪只能怪他儿子面相不善。”
相术和中医诊望术，有很多共通之处，所以临床日久的中医高手，见得人多了，就会懂得一些识人的相术，往往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德性。
老中医碰见事儿多的病人，往往都会敷衍了事，只想赶紧把他们打发走，最好以后再也别来找他看病。
如果遇到心诚老实的病人，并不一定会多说什么话，但是一定会尽自己所能，试着帮助病人治疗疾病。
姜半夏相信，当年在那个病人死生一线之际，如果是病人的儿子向陈一万求救，孙一万绝对不会毫无保留地去救病人，首先会排除风险自保，至于病人能不能救回来，那就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谁让他有个那样的儿子呢？
可惜，说什么都晚了。
陈一万担着风险救了病人，结果没得到病人的任何感恩与感谢，还被病人的儿子反咬一口，索赔了八十万。
陈一万抬头，问姜半夏，“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担着被病人家属起诉的风险全力以赴地去救病人？还是见死不救，合法自保，敷衍地随便开个比较安全的方子？”
都说艺高人胆大，陈一万就是仗着自己的水平高，胆子太大了。
他虽然做对了，也救了病人，但是却违反规定了。
他为了救病人，把自己的前途和钱途都赌在病人家属的人品上面了，结果赌输了。
明明是好心！
明明救了人！
结果却被告！
开除又赔钱！
这样的事例太多了。
所以，郭老师当年经常讲一些发生在医院里的故事，来教导他们，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首先要保证自身的安全，然后才是最大程度地去帮助病人。
姜半夏借用郭老师经常讲的一句话，来回答陈一万，“我们都是人，不是神仙，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犯错。你用后半生的前程和八十万的巨款，换来了病人多活一年，这也是你的命，因为如果当时换成是我，我可能也会做同样的事情，那也是我的命。”
姜半夏为了救一个孩子，差点儿把自己的命搭上，这也是他的命。
没办法，冷静的时候可以分析得头头是道。
事发时骨子里的善性和本能，又会让他做出那样的选择。
陈一万听罢，莫名地对姜半夏产生了一些好感。
没错，这么多年了，陈一万在无数个夜晚，躺在床上回想当时的情境，只要没看到病人的儿子，哪怕重复多少遍，他都可能会选择冒险去救那个病人。
就像姜半夏说的，这是他的命，骨子里的天性，很难改变啊！
“这几年，我不做医生了，靠着装神弄鬼养家糊口，不用担什么责，风险也不大，也不用天天加班，赚的钱比当医生的时候还多。而且蒙对了，还会有人感谢我，甚至再给我发个大红包。”
“有时候，我都觉得好笑，这个世界太荒诞了，治病救人的医生经验挨骂，甚至挨打，像我这样被病人家属讹钱的也不少。”
“但是做个神棍混日子，偶尔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人，偶尔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吓吓人，他们就会乖乖地给你送钱，而且比去医院看病的挂号费贵多了，少则两百，上不封顶。”
“比如你们说的那个狗娃，我是在江城的一次宴会上碰见的，几句话就吓得他给了我两万块钱，求教化劫消灾的方法，够讽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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