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杼见状，只得将食盒搁在地上，又小心翼翼的赔笑道：“娘娘哪的话，奴侪这不是来向您请旨了么？”林贵妃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自顾摇着手中的团扇，闲闲问道：“今儿个送的是甚么？”章杼抬手一抹额上的汗珠子，回道：“云蓝姑娘说，是皇后亲自熬的三鲜肥鸭汤，给官家补身子用的。”
“嗬”林贵妃禁不住讥笑一声，又指了食盒说道：“打开来瞧瞧。”章杼依言应了，只见彩绘漆云凤纹食盒中盛了粉彩夔凤纹盖碗，林贵妃只瞧了一眼便是哂道：“倒也不能白白糟蹋了皇后的心意，去，倒进恭桶再把食盒还给她。”
“这……”章杼一时踌躇不定，林贵妃见状冷笑一声，说道：“章大珰可别忘了，昨儿个皇后送来的八方盒可是被官家亲手掼在地上的，怎么，今儿也要官家亲自动手？”
说罢，有意无意看向金漆点翠玻璃屏风后眠着的人，章杼只得躬身应了，忙又要退下办事，“等等——”林贵妃自剔红养花图圆盒中捡了几颗葡萄干吃，又吩咐道：“告诉云蓝，皇后若是无事便多往佛堂清净处去，别镇日里忖度着圣意徒惹圣心不快，皇上既说了不见那就是不见，何必黏吝缴绕的打旋磨，也不嫌寒碜？”
章杼一时语塞，上前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真要这样传话？”林贵妃闻言却是反笑道：“章大珰莫不是糊涂了，这话可是官家说的，怎么，你刚才没听见？”章杼眼珠子一转，因笑道：“是了，官家金口玉言，奴侪这就去回话。”
“蠢货”林贵妃笑骂一句，又顺手捡过葡萄干朝章杼的背影扔将出去，复又取过黑漆嵌螺钿云龙纹小案上搁着的玛瑙五珠玉轮在脸上细细滚了，脸上的笑意也渐趋浓厚。
恍惚又是那日午后的长生殿，皇帝服过参汤靠在连云锦双狮软枕上与她闲话家常，外间绵绵秋雨伴着秋风，直叫窗外竹影舞态婆娑，忽而声起嘈杂，混杂着雨声甚是聒噪，见皇帝面有不豫，她遂扬声唤道：“章杼——”
须臾间章杼便打了帘子进来请罪，“外间怎么了？这忽然吵闹起来，官家刚服过参汤正须静养，怎的如此不小心？”
林贵妃一行将皇帝扶坐起身，一行转过头与章杼说道，她惯是个在君王跟前戴面具的，此时话里虽带了三分责备，却也含了七分的宽和，驭下有方却又不失宽宏大度，如此方是皇帝所愿意看到的，比起那位惨礉少恩的顾皇后，顿是高下立见。
章杼面有难色却也不得不禀报实情：“官家饶恕则个，原是越王殿下前儿个送给官家的白鸥，奴侪们本是好好照看着，谁料方才去瞧，竟是没了一只……”
林贵妃将蜀锦缕金线海水鱼纹臂枕搁到皇帝手下，扭头嗔道：“没了便没了，何必吵吵嚷嚷惊扰了官家”又回头与皇帝笑道：“榛儿这孩子，但凡得了甚么宝贝都惦记着父皇，对我这母妃却不十分上心，也真叫臣妾吃心。”
皇帝闻言却是笑道：“你有甚好吃心的，榛儿没给你的，朕替他给还不成？倒是你，对他未免严厉了些。”
林贵妃闻言眉间一宽，只盈盈笑道：“皇上与榛儿父子一条心，倒显得臣妾分斤掰两，小肚鸡肠了。只是所谓严师出高徒，臣妾不才做不得严师，却也深知慈母多败儿，榛儿是皇子，若他言行有失，辱没的不仅仅是他的颜面，更是官家的脸面，因而臣妾不得不对他严苛些。”
皇帝一听这话，不禁多了几分高兴，转头见章杼还在地上跪着，遂笑骂道：“糊涂东西，这次便算了，再有下次可饶不得你，下去吧。”
章杼却是踟蹰半晌也不敢走，林贵妃见状，宽慰他道：“官家既不怪罪你，越王那边自然也不会怪罪，且去照看好另一只便是，切莫耿耿于怀。”
章杼却忽又俯下身道：“官家恕罪，另一只怕也是养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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