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的境况，白小也在来京城之前就已经了解清楚。
从祖父莫汉卿开始，家道中落，人丁就不兴旺，是祖父一人之力，将莫家再次带入辉煌。
但到了父亲和四叔这辈，却后继无人，尤其在祖父亡故后，父亲莫景实全家出了意外，小姑莫英茹嫁到武定侯府。
如今的莫家，只剩下四叔莫景忠一人支撑，如今四叔年已过四旬，才只是个五品刑部郎中，在京中这个高官、勋贵如云的地方，实在算不得什么。
四叔才学并不出众，也非进士出身，只能蒙祖父荫，考了恩科，又荫袭的官职，因此，向上爬升的路子并不宽，想要恢复莫家昔日的地位，基本不可能。
但即便如此，莫家依然是大宅门，因为还有祖母在世，是当朝御封一品诰命夫人，这些，远不是白小也如今地位能比。
莫四叔没理由对自己如此客气啊？
两人虽然一起办过案，但并没有过多交集和深入交流，彼时的莫四叔，也没有把自己这个年轻待诏放在眼里，为何今日这般热情？
来到前院正堂，莫四叔客气地引白小也入座，坐定后，白小也拱手说道：“莫大人太客气了，小也是下官，又是晚辈，如何当得莫大人如此礼遇？”
莫四叔笑了笑，说道：“朔阳一案，三法司办得并不漂亮，不但线索全无，还出现了泄密的情况。”
“内阁传来消息，陛下本欲责罚，是白大人在御前据理力争，为我等说情，更是愿意舍弃自己的功劳，才为我等讨来赏赐。”
“这不，陛下的赏赐今日就到了，我刚刚还在念叨白大人，这般年纪就有如此心胸，未来不可限量啊。”
“景忠承情了。”说完，莫四叔对白小也一拱手。
在御前据理力争？
舍弃自己的功劳，为三法司请赏？
这都是哪门子事啊？
白小也听得一头雾水，随即又反应过来，内阁传来的消息，那必然是郭首辅或礼部放出去的，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推到自己身上？
明明是郭首辅为自己和三法司请的功，讨的赏。
又沉思片刻。
这是郭首辅的一套组合拳啊，先为自己请功，让自己承他的情，接着又给自己带来个好人缘，让自己明白郭家在内阁中的能量，想捧你随时就能捧，反过来说，想摁死你也易如反掌。
再让郭大公子发出邀请，到时候自己必然无法拒绝，只能倒向郭家，真是好手段，自己一点反抗的机会和能力都没有，只能被他郭首辅推着走。
想通了这个关节，白小也却没有说出实情，而是客气道：“不敢，莫大人太抬举在下了，小子哪有那等能量，实在是陛下念及诸位大人辛劳。”
岔开话题，继续道：“小子今日拜访莫大人，是有一事相求。”
莫景忠神色一正，说道：“哦？白大人请说。”
“两年前京中有桩命案......”白小也将杨乞丐的案子说了一遍。
但凡命案，涉及到死刑，地方衙门是没有权力直接处刑的，都是将案子卷宗移送刑部，由刑部最后裁定宣判，或是判斩立决，或是择日处刑。
如此，往往就会拖很久，这也是“秋后处决”一词的由来。
京兆衙门是唯一一个能够直接判死刑的衙门，但依然需要递交刑部审核，因此白小也找莫四叔调查，也没错。
白小也没有明说杨乞丐的身份，只说是自己下人的一个亲戚，委托核实一下。
“小事一桩，下午我就去查一下，晚间给白大人回复。”莫四叔说道。
“如此，有劳了。”白小也行礼。
这时，一位年轻人进了前院，正要穿过回廊到后院去，莫四叔叫住了他，十七八年纪，模样清秀，书卷气很浓，身材有些单薄。
“这是犬子，莫方书，小字立文，如今还在国子监进学。”
“这位是翰林修撰，点检御史白大人，过来见礼。”莫四叔为双方介绍。
“方书见过白大人。”莫方书恭恭敬敬，对白小也行了一礼，看得出，他举止有度，属于家教极严的。
白小也连忙回了一礼，对自己的堂弟很是满意。
而白小也的大名，莫方书更是如雷贯耳，国子监与翰林院同属于文官培养系统，白小也这个御赐的同进士出身，翰林修撰，在国子监早就成为热议的话题。
更何况《黄鹤楼》一诗，还有白小也论儒道那几句话，也早在国子监流传开来，莫方书就是白小也的一位粉丝。
“怎么这个时辰回家了？下午你们没有课业？”莫四叔问莫方书道。
莫方书嘴角露出一个自豪的笑容，说道：“五月初五龙舟诗会，老师受到邀请，让我随侍参加，我回来取之前作的一些诗词，想让老师给看看。”
“龙舟诗会？是郭秉筹办的那个？司业大人要过去参加？”莫四叔问道，言语中却有几分不以为然，鼻间若有若无轻轻哼了一声。
尽管没有太过表露，但白小也还是捕捉到了。
看来，他似乎对郭秉不太感冒，或者说，对郭家不甚感冒，想想也是，祖父当年辞去首辅之位，继任者就是郭孟坤，其中细节自己不知情，但莫家人对此有些微词是正常的。
国子监司业，从四品，在国子监中位置仅次于祭酒，莫方书能够拜在司业门下，想来还是有几分才学的。
“正是，据说这次诗会规格颇高，邀请的大儒也不少，老师让孩儿随侍，也存了让孩儿长见识、结识人脉的心思，可是我并不擅长诗词，就像提前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出丑。”莫方书又说道。
随即莫方书看向白小也，有点期待问道：“不知白大人是否受到邀请，如果白大人能够参加，必定令诗会增色不少。”
莫四叔却在一旁摆摆手，略带责备说道：“这是你能问的？没礼数，下去吧。”
莫方书对当今局势看不明白，但莫四叔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如何不知道？不管郭家邀没邀请，白小也去与不去，都不是莫家该讨论的。
白小也笑了笑，没有直接开口回答，反而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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