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瓢泼下来，须臾间就让外面的石板路上晕开一层水渍。
包间里跳动的烛光影影绰绰，谢承蕴一向冷静的思维今天略有一点转不过弯，就连平日里能被他说出八大弊端的淮扬糕点，此刻竟觉的圆润润糯糯的，可爱极了。
他莫不是魔障了，干脆放下筷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谢兄，你在纠结什么，不就是你的娘子喜欢你吗？”黄连橦不解地看着谢承蕴。
“难不成你很讨厌江瑟瑟？”周琛奚八卦地凑过来。
伸出手指弹开两张猥琐的脸，谢承蕴很认真地回答：“我不讨厌她。”
即使江瑟瑟闹得最凶想要退婚的时候，他也说不出‘厌恶’两个字。
秦家的恩情竟然能美化江瑟瑟在他心里的形象吗？那些隐隐冒出来的诡异念头没来得及理清就被无情打断了。
“那不就行了。”周琛奚骚包地甩一下自己的秀发，“那你就好好过日子，或者有一天你会被她打动，然后你们两情相悦，岂不美哉？”
喜欢江瑟瑟？
谢承蕴想也不想地抬起眼睛：“我只当她是恩公的遗愿，我不会喜欢她。”
他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人，情与爱并不是谢承蕴所需要的。
周琛奚狐疑，不会喜欢江瑟瑟还三番五次给人解围，还说青梅竹马？
“难不成你还想着休妻另娶？”黄连橦声音拔高三个度，这事可不兴干啊，哪怕是谢兄也不能干这种没有道德的事情。
谢承蕴眉头从拧一度变成了拧二度，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从未想过娶妻，江瑟瑟是意外，后院有她一个就够了。”
啧——
黄连橦和周琛奚对视一眼，不近女色能做到谢哥这份上也算独一份了。
“赶紧吃饭，真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好纠结的，你又不欠她的。”
且不说谢家是为了把江瑟瑟从江府接出来才领的烫手山芋，何况这门婚事是秦国公夫人在世时自己私下找谢夫人说的。无非是秦家去的早，江瑟瑟自己都不晓得里面的一些渊源。
最关键的是，人家江瑟瑟也不一定稀罕谢兄的喜欢，黄连橦默默把后一句话吞进肚子里。
窗外的雨声突然就缠绵了起来，一缕一缕斜斜飘着，比江南绣娘手里的丝线还柔还轻。
谢承蕴收回眸子，左右只有江瑟瑟一个妻子，若是江瑟瑟真的爱上了自己，那自己往后待她更好便是了。给她尊重给她荣耀，除了自己这颗心没有办法许下承诺，别的东西江瑟瑟若是喜欢都可以给她。
那雨声柔软飞舞着，唯剩云层里看不见的黑雾翻腾，酝酿着下一场瓢泼。
“哐当！”
雷声一卷，惊得小丫鬟手里的银盆都没拿稳。
沁心面露担忧地关好门窗，这天气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雨还不大的，突然成了雷电雨，小姐养的药草岂不是全得糟蹋了。
内室里的江瑟瑟脸上窥不见任何情绪，就静静立在窗边。
她其实不喜欢打雷，因为秦家就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天被满门抄斩，那时的血染红了街头，直接将她的心生生挖去一半。
再一次吩咐下人尽可能多把药草搬回内屋，江瑟瑟才解下头钗，一个人躺在床上。
柔软的被子压在身上，江瑟瑟觉得自己那飘忽的意识也慢慢沉下来，呼吸渐深。
“瑟瑟，让外祖母看看，又长高了多少？”
“江瑟瑟，你又偷我的字画！”
“小馋猫······”
血色忽浓——
“秦家世代忠良，为国捐躯者十之八九，今日天道不公辱我满门，我秦家虽死不认！”
“哈哈哈！阿爹为守边关尸骨无存，所留妻女竟然还要受尔等侮辱，呸！”
“天下人欠我秦家一个公道，百年之后真相自然大白！”
猛然睁开眼，江瑟瑟眼底一片冰寒，手指深深拽住被子，她脸上带着从未展现出来的决绝与恨意。
两世加起来这么多年了，她依旧做不到释怀，凭什么那些奸人夜夜笙歌，而秦家的尸骨只能一卷草席去喂狼。
越想越恨，江瑟瑟索性不睡了，她翻身下床默默看着窗户纸外面的树影。
“怎么不睡？”
门被打开，一身白衣的谢承蕴伫立门边，没想到江瑟瑟这个时辰竟然还没有睡觉。
江瑟瑟压下满心的复杂，只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大晚上雷声太吵了，睡不着。”
“发生什么了？”谢承蕴一眼看出对方精神不济显然有心事，府中有人欺负江瑟瑟了？
眼瞅着谢承蕴大有一副替她打抱不平的模样，江瑟瑟赶紧摆摆手：
“就是做了个梦，梦见了外祖父，外祖母，姨母，表哥······”
谢承蕴的手微顿，当年皇帝念在秦家有开国之功，没有诛九族，放过了外嫁的女儿。江瑟瑟是活下来了，可是在秦家长大的她也成了最孤独的一个，满门皆死，唯留她一人。
所以今晚江瑟瑟才会这么难过的吧。
“行了，坐了一会儿都困了，不用担心我，我早就看开了。”江瑟瑟揉揉眼睛，这话有一半是真的，一开始自己还睡不着，偏偏谢承蕴走进来她就犯困。
“你还有谢家。”
本是很温馨的一句话莫名让江瑟瑟噎到了，她顿时又被惊得不困了，狐疑看一眼谢承蕴。
对方没有等到预期的小鸟依人反而看到了江瑟瑟怀疑的眼神，谢承蕴只觉得脸上有点烫。
“怎么？你是觉得江家还愿意认你吗？”
还是那么不留情面，江瑟瑟感慨：还是熟悉的配方。
“睡觉。”江瑟瑟没好气地扭头往床榻上一靠，利索地吹灯。
黑灯瞎火中，谢承蕴感觉到江瑟瑟倒腾着自己的小腿裹好了被子，乖巧温顺如一只小兔子。
看来她是没事了，留出一条楚汉边界，谢承蕴闭上眼。
“轰隆隆！”又是一声惊雷，谢承蕴本来不想动弹自己的眼皮，但是某人好像不允许。
“江瑟瑟，你很冷吗？”
阴沉沉的话吓得江瑟瑟一激灵，她莫名其妙睁开大眼：“不冷啊。”
“那你拽我被子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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