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钜子
魏圉其貌不扬，身体臃肿，乍看并无才能。或许因为从小便熟读典籍史书，他具备洞察人心的特殊能力。他觉察到魏无忌对他心存感激，将他的好默默记在心里，已达到目的，决定结束这次谈话。他惺惺作态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按了两下，不无忧伤地直视弟弟的眼睛。“无忌，切莫将为兄说的话透露给任何人，为兄不想惹父王生气。你放心，为兄不会忘记你为大魏做的事情。有朝一日，为兄定向天下昭示你的英雄壮举，还你清白！”
遭受魏王训斥、责骂，惩罚的魏无忌，心中充满委屈、羞愧、屈辱。此刻，魏圉第一个站出来认可他的功绩，称赞起为“英雄壮举”，魏无忌的心都快融化了。滚烫的泪水犹如决堤的河水，从他的眼睛里汩汩地涌出来。他咬着嘴唇，既压抑胸中的情愫，又渴望彻底释放。魏圉垂下头，躲开泪流满面的弟弟，不能直视他。
魏无忌不记得是如何离开丹宫的，心情无比复杂的他甚至没有去后宫探望母亲。等他回过神来，茫然四顾，他发现自己正坐在案几后面，数十个门客挤在厅堂中，焦虑不安地望着他。他感到脸皮火辣辣得烫，好像一盆滚热的沸水迎面泼过来。这群人，有些是慕名而来，有些是他离开时便已在的，他们都想随他抗击秦军。他前去觐见父王时，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幻想带领一支军队，堂堂正正地击退秦军，证明魏人不是任人欺辱、蹂躏的孬种。回来时，他失魂落魄，被父王剥夺种种权力和自由，禁足不出，不得参与朝政和军务。
他是个年轻人，有着年轻人特有的自尊和虚荣。他觉得他好像被人扒下衣服，赤条条地站在太阳底下，接受众人的围观。他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公子累了，请诸位回避。”牛奔瞧出事情不对劲，站出来为魏无忌解围。十几天的时间，他已竖立他的权威，赢得食客们的信服。他的话音刚落，门客便有序地离开厅堂。
魏无忌看到除了牛奔，还有一个人站着未走。他打眼望去，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肆申！他从地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到肆申面前，一把拷住肆申的手臂。“先……先生何时回来的？”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干咽一下，细细打量肆申。肆申的脸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眼神慌了，头发乱了，衣服破了，手臂和大腿上渗出丝丝血迹。“他果真是秦国的奸细？”他已知道答案，却还希望肆申给他不同的解释。
肆申沉痛地点点头。魏无忌却皱起眉头。他了解肆申的性情，杀死杨武，除掉秦国安插在魏军中的奸细，解决隐患，肆申不该是这种状态。“先生，发生了什么？”
一抹悲恸在肆申的脸上一闪而过。“我们还是小觑杨武了，被他粗犷的外表，豪爽的性格蒙蔽了。他心思缜密，言辞犀利，善于蛊惑人心。我揭露他的真面目，告诉那几个魏军他乃秦国的奸细，欲要将公子的计划告之秦军将领。我以为他会乖乖就范，束手就缚。没想到，他反咬一口，诬告我是被秦军收买的墨者，意欲出卖公子，将公子献于魏冉。他言之凿凿，说与公子认识多年，与公子切磋过武技，还被公子摔了个狗啃泥。”肆申停顿一下，“说起来惭愧，肆申自诩牙尖嘴利，与人交锋，绝不会落于下风，却败于他。那几个魏军受他蛊惑，怀疑地望着我。我决定先发制人，杨武却有防备。他跳到魏军中间，说我打算杀人灭口。在他的鼓动下，魏军扑向我，将我围住。”他长叹一声，“为了大局，肆申别无选择。费了一番功夫，我成功击杀杨武，却也不得不杀了三名魏军。”
坏事接二连三地发生，魏无忌说不出的痛楚。他强忍哀恸，自责地说：“先生，此事与你无关，错在于我。我已对杨武有所怀疑，何必费尽心机试探他？枉送了将士们的性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自我怀疑之情在他的眼睛中蔓延。
“公子，你……”肆申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却欲言又止。“公子，肆申去包扎伤口，换身衣服，稍后再来见你。”
魏无忌木然地点点头，以往明亮如星辰的双眼呈现出寂然的死灰色。肆申愈发相信自己的直觉，赶忙转身离去。他说谎骗了魏无忌，他隐约觉得魏无忌心绪低落与魏王有关，却不便当面问清楚，打算找腹子问个究竟。而且，倘若果真像他预料的那样，他还可以请腹子说服魏王，让魏王改变主意。眼下，秦军近在咫尺，魏王室却祸起萧墙，自断一臂，不是白白送给秦国大好机会吗？肆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要竭尽所能阻止！
“腹子，肆申回来了。”肆申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恭敬地跪伏在地。
“起来说话，”笼罩在阴影中的腹子指了指一旁的坐席，“坐下喝点水，喘口气。”
“谢腹子。”肆申躬身坐下，端起案几上的陶盏，一饮而尽。“无忌公子情绪不佳，好像受了严重的打击。肆申怀疑魏王听信谗言，或者不满无忌公子擅作主张，处罚于他，特向腹子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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