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255.大傩之礼（八）
洛阳城外。
一辆马车缓缓走在官道上，按照小黄门的指引，停在公车司马门外。
帷幕掀起，一位身穿素服，手臂戴孝的女儒生从马车中走出。
好友何休刚刚病故。
儒生不想招惹麻烦。
于是故意低下脑袋，对着赵忠的妹妹城门校尉赵宏，拿出符节台为她开出的信物。
“呦，这不是太尉掾，应邵，应大儒嘛，咱家失礼了，您母亲应老太太可好啊？”
应邵的母亲司隶校尉应奉，当年是党人中骨干，与宦官仇深似海。
面对宦官们的冷嘲热讽，应邵也不作答，只是把头低得更狠了些，表现得更加谦卑。
宦官们见她不答话，本想多奚落她几声。
然而太常寺那边有掾属前来传令，问，“应大儒到了没有？”
宦官们当即收声，如今是非常时刻。城门校尉三千城防军，尽归杨赐母女统辖。
谁敢轻易开罪杨太常请来的人？
大傩之礼的彩排即将开始。
作为今年洛阳城内最重要的官方祭祀活动。
主办祭祀之事的太常寺，自然马虎不得。
大儒应邵，作为东汉最懂礼仪的人，受到太常杨赐之邀，前来担任此次傩礼的顾问。
“既然是杨太常的客人，那就请吧。”
一声冷笑，驻守在司马门的小黄门，当即指派一名年轻宦官，为儒生引路到太常寺。
然而，此刻，应邵的心思其实并没有完全放在大傩之礼。
《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祀是祭祀，戎是战争。
她正在关心另一件大事。
——凉州之乱，如何平复？
……
……
长安以西，要乱了。
这则消息来自两天前的太尉府。
河东郡叛乱在先，汉阳郡、金城郡叛乱在后。
应邵作为一名对北方情况颇为了解的士族大儒。
得到太尉刘宽推荐，要在车骑将军刘备帐下效力。
由于刘宽突然辞世，身为太尉掾的她，现在处于半失业状态。
刘备尚未得到印绶，并不算得真正的车骑将军，还没有得到帝姬赐予的符节。
因此，作为掾属的应邵，与同样得到推荐的北军中候邹靖、上计吏公孙瓒等人商议退敌之策。
碰巧，在京城做上计工作的雁门太守董卓，也在北军中候邹靖家中做客。
议郎陶谦也因为幽州刺史的人选还没有完全定下，不知去处。
于是，这五个军事战略人才，关于凉州的形势做了简要分析。
……
……
外面闹着痘疮。
凡是敢闯进来抢夺物资的百姓，都被邹靖一人砍了脑袋，尸体挂在外面。
邹靖的宅邸。
火炉上烤着一只耕牛。
这是董卓亲手杀的。
公孙瓒帮着清洗耕牛的内脏。
邹靖架起篝火。
陶谦虽然与佛门有缘。
但佛门有三净肉的说法。
只要她在三人杀牛的时候，转过身去，当作牛死于自己无关，
那她就可以当作与此牛毫无因果，可以放心大胆地吃牛肉，喝牛汤。
不得不说，佛门“三净肉”的玩法，与儒门“君子远庖厨”，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
……
因为是虐待至死的母牛，血水完全浸透肉中，哪怕是烤在火上，也异常的腥气与嫩滑。
牛骨放在大锅里与花椒等香料一同熬煮。
四名寒门出身的军人，包括受到佛教洗礼的陶谦，吃得异常爽快。
只有应邵一个汝南出身的士族书生。
一来出身在汝南郡的耕读世家，受不了耕牛被杀取肉这种事情。
二来三人屠杀耕牛的手段，太过残忍。
太过恶心，实在吃不下牛肉。
因此，不得不与四人分席而坐。
……
……
按照雁门太守董卓的说法。
以目前西凉军的规模，只是镇压河西诸郡的叛乱，就已经有心无力。
如果朝廷不能派发足够的补给，那么西凉军离开凉州，退守三辅是迟早的事情。
董卓的意见是，引入辽东乌桓的军队，进入凉州，帮助朝廷平叛。
那么乌桓军队真的可以镇压西凉羌乱吗？
长期生活在幽州，对辽东更为了解的北军中侯邹靖，摸着光溜的下巴，说道：“乌桓兵弱，宜开募鲜卑。”
她倒是想把幽州的贼寇，引导凉州去，让她们贼打贼。
解决凉州羌乱的同时，也顺道把幽州的矛盾转嫁。
世居幽州女侠，公孙瓒也吃着烤牛肉，认为，乌桓与鲜卑是世仇，引三千鲜卑骑兵到凉州，是有道理的安排。
乌桓作为大汉帝国制衡鲜卑的中间小国，自然不能随便削弱它的力量。
但若是因鲜卑征讨凉州，乌桓势必会偷袭鲜卑。
到时候，正可使乌桓与鲜卑内乱，令幽州军团，坐收渔翁之利。
混乱是晋升的阶梯。
董卓、陶谦听得出来。
公孙瓒这个幽州土着，是想利用凉州之乱，解决幽州自己的家务事。
应邵试探董卓的反应。
董卓是无所谓的，她唯恐天下不乱，没有晋升的渠道。
陶谦更无所谓，她出身寒门豪强。
对于士族嫡亲，一向不怎么待见。
王侯将相曾经无种，但现在也有了种儿。
应邵就是王侯将相的种儿。
公孙瓒、陶谦、邹靖，她们和董卓一样，也都想趁着天下大乱，喊上一句：
“王侯将相宁有种？！”
……
……
应邵，却提出了与四人不同的看法。
凉州事，应当凉州人解决。
贸然引入幽燕骑兵，镇压羌乱，遭到羌人反弹不说。
很可能，会导致鲜卑与乌桓大战，祸及幽州十郡。
她的见解自然是处于保持各地方派系力量的平衡考虑的。
如果幽州与凉州两处军事重地，相互干涉，很可能会变成朝廷也无法轻易平定的大乱。
然而，董卓这个土生土长的凉州人，是坚定信念，不愿再牺牲自己的兵卒了。
她才不要继续让凉州人自相残杀。
为朝廷戍守边疆，凉州人牺牲得太多。
最终，邹靖、公孙瓒、陶谦，这三人站在董卓这边。
穿得是一条裤子。
她们把温顺的母牛，撕扯得七零八落，吃得大快朵颐。
应邵早就听说，董卓和公孙瓒是屠杀耕牛的残暴之辈。
但她没想到邹靖和陶谦也是一样。
尤其是陶谦，一面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一面大口食肉。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那种外表仁慈，内心险恶的模样，真把她恶心坏了。
最终，她泛着恶心，捏着鼻子，离开了邹靖的宅邸。
远离了这四个屠杀耕牛，嗜好牛肉的恶棍。
但她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担忧。
仿佛被她们四个吃掉的不只是一只辛勤劳作的母牛。
还有，整个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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