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233.冤家路窄（十三）
子时。
太平道的祭祀于水井前，打开帛书，宣读鬼神的罪过。
百姓们点燃纸符，燃烧芦苣，将火焰投入到井中，
大火将水井点亮。
道士宣称，恶鬼已经被消灭，瘟疫不会再来。
百姓们欢呼雀跃，相互拥抱。
住在厕所里的猪猪们吓得保成一团。
这些人类是闹哪样啊，大半夜的，敲鼓又烧井，还在厕所里点灯，到底还让不让睡了。
汉代民俗有：“芦苣火照井厕中，则百鬼走”。
鬼未必真有鬼，实则是瘟疫被赋予了拟人化的形态。
火焰自然不可能消灭瘟疫，除非火焰顺便把人一起消灭。
但这样的仪式，依旧振奋人心。把无法想象的敌人，想象成可以打败的敌人，并且试图去打败它，这永远不会是一个糟糕的办法。
夜近天明，城墙上漆黑一片，冬至的阳光总是比任何时候来得都要晚些。
寂静的洛阳官道，袁术的马车早已载着张姬回到城北。
瘟疫爆发，城中受难百姓无数。
人人都以为是鬼怪作祟不敢出门，以至于大好的假日，洛阳城宛若一座鬼城一般安静，偶尔传出的声音近乎撕心裂肺。
就连亭长手下的役卒也都手捏黄符，左顾右盼，一个个疑神疑鬼。
卢植驾车在前，她正大口喝着酒，像个邋遢的醉鬼。
道家的玄门内功正一点点改变她的心性。
若过去的她是一个守正严肃的女书生。
那么绝圣弃智之后的她，任性自然，已经把礼乐二字看淡。
郑玄坐在马车内的毡子上看书。
她的马车里总是摆放着没读过的书籍，方便她开阔眼界，去认识更遥远的世界。
两人正在前往南宫的道路上，赶赴这场筹备许久的约会。
“恩师，何大儒的答复来了。”
年轻的寒门少女，国渊，正骑着一匹快马，火急火燎地从太学赶来。
郑玄把手伸出窗外。
一份新鲜的竹简递在郑玄手里。
卢植醉醺醺地问道：“何大儒的病如何了？”
如今的她，鼻头红红的，喝醉的卢植，像个没规矩的小丫头，袍子松松垮垮，露出鼓胀的绑胸，看上去多些烟火气息，着实有些可爱。
国渊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卢植便不再问，想来是不容乐观。
国渊刚歇口气，喝了一口卢植为她准备的好酒，暖了暖胃，正打算舒一口气。
郑玄已经把自己的答案写好，递出窗口，叫国渊帮她送回。
“叫何休不必着急，就算今天论不完，我们还可以明天论。”
虽然东观论礼，已经被迫取消。
但是郑玄与大儒何休的论战并没有结束。
也许是身患瘟疫之故，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
何休并不打算把自己与郑玄的论战推迟到来年。
病入膏肓的何修，让好友应邵替她写字。
郑玄同意以书面的方式与何休论战。
有记录的文字，难以作假。
书面论战，反倒比当面论战更考究真材实料。
然而，郑玄的对手并非只有何休一人。
在洛阳城的明堂，那位年高德勋的老人已经恭候多时。
对于郑玄来说，那位窃据法座的老人，才算是真正的敌人。
……
……
明堂乃是帝姬祭祀昊天所在，也就是帝姬的神殿。
帝姬若要成为昊天之子，须在明堂内，告朔行政，祭祀天神。
蔡邕在《月令论》说：“明堂制度之数，九室以象九州，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以四门八牖乘九宫之数也。”小小的明堂就是小小的大汉。
在皇宫内，帝姬只是一个肉眼凡胎的人皇，需要向父母行礼，需要向长辈问安。
在明堂内，这些属于儒家的伦理道德，全部都可以暂时放下。
她不须向父母负责，不须向姐妹负责，不须向百姓负责。
天子只对天神负责。全部人，包括父母亲友都要向天子叩拜。
在明堂内，宗教高于血缘，神权高于人权，帝姬便是教皇，天子就是人间最高贵的神。
在明堂内等候两人，郑玄已经能够想象得出，那位绝顶喜悦的表情。
……
“你们知道吗？太庙、明堂和辟雍是一回事。”
“可知为何汉代的帝姬却要把它们一分为三？”
于吉搓好了两个橘黄色的小丸子，分别递给郑玄和卢植。
丸子是蜡做的。
不是，石蜡与木蜡，而是蜂蜡。
桥玄在汉阳郡做郡守时，经常让上计吏带些当地特产的蜂蜜与蜂蜡回来。
其中蜂蜡便是送给她做丸子的。
以往这个时候，于吉已经收到帝姬的邀请，准备在参加宴会的前一天换上朴素的衣服，穿上简陋的木屐，以证明自己是个生活朴素，作风艰苦的良人。
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坐在明堂的宴会厅里，搓丸子。
原因很简单，在她荆州南郡老家，冬季向来是瘟疫高发的季节。
荆州之地，巫风盛行，每每瘟疫爆发，百姓以为是鬼神作祟。
祭祀鬼神，无法祛病，那就只能靠嗑药赶走鬼神。
她搓的丸子名叫“却鬼丸”，说是却鬼，其实是却病。
老家人会在里面加入“雄黄”。
她却在里面加入美味的奶酪，配合细腻而香甜的蜂蜡，咬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她每年都会亲手搓丸子给帝姬吃。希望帝姬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
她搓了六朝的“却鬼丸”。
没有一个帝姬活过三十岁，有的甚至未过周岁便宣告夭折。
于是刚搓好的丸子也就不好意思拿出来。
多出的“却鬼丸”，她吃不完，只好拿回家里面。
过往，她去好朋友马融家里做客的时候，会把这些多出的丸子分给北州出身的卢植。
只因为卢植并不忌讳这个。
卢植问她为什么不吃？
于吉笑着说，吃奶茶已经是她的底线，吃奶酪夹心丸子实在是挑战她的极限。
现在，她就像是老奶奶在照顾两个孙儿一样，再一次把“却鬼丸”分给郑玄与卢植。
卢植向她还礼，用的是幽州出产的椒酒。
按《四民月令》云：过腊一曰谓之小岁。拜贺君亲，进椒酒，从小起。椒是玉衡星精，服之令人身轻。
汉代的饮食，动不动就和占星术、长生术扯上关系。
不过，对这些东西大儒们也都是可信可不信的态度。
两人就像从前一样，礼尚往来。
或许只要不谈起立场的话题，她们就还能和三十年前一样和睦相处。
郑玄却更在意于吉提出“明堂一分为三”的问题。
明堂为什么一定要一分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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